暂寄草庐

换将

2020-02-25  本文已影响0人  底语叩

大佛寺的狗从来没有如此窝囊的。它被两只并不大的鹅围着啄。最难以容忍的是,两只鹅都不好看,没有雪羽浩歌,没有曲项翩影。高额下头还有黑褐的瘿瘤;阔步倒是不慌不忙、气度从容,却步步杀机。

只有狗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疙瘩,或者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疙瘩。那疙瘩上重疙瘩,疙瘩旁拧疙瘩,许多疙瘩连在一起,看起来像只有一个大疙瘩,不知道算几个疙瘩:背上有沙黄的毛挡着,看不见;肚皮上怎么也遮不住,顶多被看成奶子。可它是公狗,要奶子干啥?还密密麻麻的奶子!耻辱!

不知哪年哪代起,大佛寺就在了。最初,它只有两间房,住了一个老和尚,养了一条瘦叽哩嘎的黄毛狗。

老和尚似乎很擅于经济,要么就是菩萨特别灵验,村里八十高龄的老人记事起就觉得大佛寺房多菩萨多和尚多。狗子又肥又黄,每一届都很亲人但绝不挨打受欺。

可是每一个和尚都说:“其实我们最开始只有两间房,一个老禅师,大黄瘦得皮包骨……”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是那样了。

村里的狗很多,也有黄的,甚至比大佛寺的狗更黄,但都不能叫“大黄”。

只有大佛寺的狗才叫大黄,或者“大黄”这么响当当的名字只有大佛寺的狗才配得上。哪怕它们有时候有一两撮毛不黄不白不黑,也一直叫大黄。没有狗僭越。

这一届大黄也算身量肥大,也很亲人。没有狗冒犯它,都拿它当菩萨供着。村民都知道它是大佛寺的狗,纵然花姜狗肉飘香的季节也拼命管住自己的嘴:吃了菩萨的狗怕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只有那两只瘤子鹅,见狗就追,追上了就啄,不管谁的狗。和尚们也知道这个事情,嘴里常挂着“二流子鹅”,听不真切。出家人不打诳语,虽然“鹅”显而易见,“二流子”毕竟没有确凿证据:人家下蛋看家样样在行,只是看不惯狗而已。

和尚多,林子密,路修得盘山盘水,出来遛一圈那白底布鞋铁定也干干净净。和尚是随处可见的,而方丈就不容易见了。都说“世间好话书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现成的大好青山,难道方丈们不喜欢看?

可能方丈们一出来就有太多人看。他们不仅身边前呼后拥,村民也会冒出来甚至涌上来指指点点,像看稀奇玩意儿,哦不,稀世奇珍。太麻烦了,所以不能随意出现。

可是总得出现一两回。

那天,一群和尚拥簇着方丈路过。因为没有左边两个右边两个、四面八方三个五个可以数,所以看不出来哪个是方丈。就算大黄是大佛寺的狗也没看出来。

大黄很忙,手忙脚乱地忙:它又被二流子鹅堵在寺外的细沙路上,背靠着长满楠竹的土坡。它的爪子只能护住靠头的肚皮,不对,是胸部。肚皮那一块整个暴露在鹅嘴下。鹅一边啄起狗肉左右狠命甩头,一边发出含混不清的嘎嘎声。

狗双爪难敌双鹅,挣扎不动摆脱不了。肉被拧住了就“冈啊啊”大叫,一身泥沙,竹叶还不怀好意地飘下来贴在狗毛上,狼狈不堪。

那阵仗可以惊动一百个和尚。

所以和尚们停下来了。一个和尚跑过来赶走鹅。大黄赶紧爬起来钻进和尚群里,立刻有很多和尚安抚它。

其中一个和尚开始往既定的方向转身,所有的和尚也跟着转身。那个和尚说:“这是寺里的大黄?”

他身边的和尚恭敬地回答:“是的。”

“换了吧!去弄一条金毛犬,毕竟是咱大佛寺的狗。小土狗不受欺负才怪。”

“好。”

方丈说的当然对,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当天下午,金毛到位了。和尚领着它这林那林、这山那山地熟悉环境。

它七八月龄,已经是大狗的样子了,只是不稳重,走路还蹦蹦跳跳。二流子鹅在自家门口远远看着那只新来的二百五狗,嘎都没嘎一声。

过了一阵,和尚不再陪金毛大黄出门遛弯。大黄开始自己遛自己。

大黄第一次独自出门咯,太高兴了!这山这路这竹林都是它的。它昂首阔步走,它蹦着跳着走,它颠儿颠儿走……它是大佛寺的大黄,怎么走都有理。

等它走到楠竹林下细沙路上的时候,两只瘤子鹅扑了过来,把它圈在土坡下头,俩扁稳有力牙齿整齐的大嘴在狗肚子上神出鬼没地啄、扯、揪、拧……大黄“冈啊啊”大叫着,一身泥沙,竹叶还不怀好意地飘下来贴在狗毛上,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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