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咖啡》孙维庭
从酒店走出来时,路面潮湿,坑洼处有薄水,水气亦弥漫在周围,显然在这之前是下过雨了。路灯将树影投射在行道上,黑块重叠。喝了点酒,头有点晕眩,两条腿并不完全听指挥,深一脚浅一脚,肩膀忽高忽低,以一种不协调的协调指挥着走路。忽地,迎面吹过一阵风,拂在脸上,顿觉凉爽。
酒店门口握别时,朋友这个说有这事,那个说有那事,一一作鸟兽状散去。我也不想马上回家,想走路,没有目的地,也不想有目的地,于是不挑方向,只迈开双腿,漫无边际地走路。走至曹家渡附近时,灯火辉煌起来了。对面是“王朝”饭店,欧式的大门,墙上有身着盔甲、手持兵戈的古代武士的凹凸画面,当然那是按模型冲压出来的假雕刻。转睛向左看,是一排商业场馆,户户俱为玻璃柜门,虽然气派轩昂,但雷同的格式,并不怎么吸引人。倒是二楼的咖啡馆“雕刻时光”几个字,让我精神一振。在此驱使之下,竟然神魂不觉地挪步十几米,直至咖啡馆的电梯边上,入梯启键,“嗖”地一声,到了咖啡厅里。
颇为优雅而不失豪华的大厅里,客人略显稀疏。也是,都夜里12点了。服务生被上班的“时光”“雕刻”了很久,均脸带倦意,优雅顿失。而音乐人依然把萨克斯管吹得缠绵悱恻。这种场景,这种音乐,让心的深处时时觉得被触击似的,氛围忧郁,调调低沉,想找个座位喝一杯咖啡。举目望,临窗有椅位,于是步随心走,走到窗前。服务生纵然疲惫,见有客人,依旧强打精神招待。不一会儿,将我点的“拿铁”递送过来。用小勺儿慢慢地搅动,咖啡的香气里,混合着浓郁的鲜奶香味,轻轻地啜上一口,滑润而顺畅。今晚喝酒,声音很吵。在喧嚣过后,一人漫步,现又独对一杯咖啡,觉得特享受。如果酗酒目的是想虚幻自已,那么喝杯咖啡绝对是为了自我清醒。几口咖啡落肚后,头脑清醒很多。回味席间朋友的话,觉得他辞语闪烁,让人难辩其意,也许人家是故意试放烟雾,也许朋友已为酒意控制,不擅表述。但有一点是真的,既人与人的沟通,远不似想象中的那么顺畅。
邻座有的在轻言絮语,有的在上网。靠的较近的白衣丽人,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轻轻嘟哝着话,仿佛在规劝朋友,意思是分手算了。我觉得她太过直爽,她那个闺蜜未必将自己的真心意思和全部的秘密告诉她,白衣丽人在别人没有提供完整信息的基础上替别人出主意,是不恰当的。你看好了,后悔在后头呢!大家是好朋友,别人叫你参谋参谋,你默不出声,显得不义气,你若过分冲动,主意多半出的带点馊味。时机把握很重要,另外这个领域你是否熟悉也很重要。今天聚餐时,有位朋友说出一件事,让我拿个主意给他参考参考,可能是喝了点酒,容易冲动,竟然把我的主张说出大半,忽然觉得不对劲,赶忙变通收回,还好,最紧要最关键的那一句,我始终把它憋在嘴巴里没有吐出来,这实际上等于止损,避免了鲁莽。我提到的这个朋友,他优点很多,但缺点永远是与人交流只说半截子活,好像存心让人吃不透,面对这种朋友,边上的人最好少出甚至别出主意。我年轻时少不更事,常常在还没有琢磨透对方的人和事时,便勇于出头,结果参谋没做好,别人把失败的责任推诿于我。教训惨痛,吓得我现在很少代别人再出主意。
探首窗外,蒙蒙细雨在斜斜地飘舞,行人寥寥,唯有夜阑里的灯光不畏寂寞,坚持不怠地闪烁着光芒。我忽然想起某小说里的一个情景,一个地下党人不听上级的警告,在雨夜的咖啡馆里躇踌再三,想在撒退之前,回家和娇妻告别,结果出事了。那个雾都的雨夜,和今晚申城的马路夜景如同一澈。只不过那时处于国共之争,讲原则并且会有牺牲。现在则是太平盛世,人与人摩擦,是观念和办法的争执。悠悠岁月,故事早就被流水洗磨得发白了,可那个细雨蒙蒙的夜色,却一直悬浮在我的脑海里。
那位白衣丽人也好,小说里的地下党人也罢,抑或是我自己习惯性的自说自话,其实不管这些是否存在,有还是无,以及事物的最后走向,它实际上与眼前的雨夜并没有多少关联,它们甚至比不上这桌上的咖啡给我的感觉来得那么真实。但是今夜还是因为联想到了这种种事情,才使得我愿意坐下来,点上一杯咖啡,一边细呷,一边对比梳理。而这杯咖啡,仿佛起着连接器的作用,将以上这些看似零散,实则有一定内在联系的枯燥之物进行了归拢,在思考并加以解读之后,变成了有趣的叙述对象。咖啡,杯微量少,味道却醇甘沉厚,不乏直击心灵的力量。因为咖啡,我有了安坐的定力,也是因为咖啡,回忆变得温馨,变得美好,时光的过滤,容我解读别人,也解读自己。本来心境纷繁,有点杂乱,在经过有意识的点缀后,看人看物,愈加清晰,也愈发让思维变得丰沛起来。时光一点点流逝,而对店招“雕刻时光”的涵义,也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时光用雕刻来解读,真不知是何方高手在什么情境下创造的文词,这人要么是天性聪明,要么是慧手妙得,否则他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句深邃而又让人一看就能悟彻的句子呢!倘若存有可能,真想邀请这位朋友对坐畅叙。
有些倦了,心绪也累了,“拿铁”也几近残冷。付了钞,拎上包,脚踩地面,皮鞋在裤管下面发出咯噔的撞击地面的声音,这咯噔声,宛如儿时弄堂里夜行人足踏弹格路发出的声响。几十年前,这种咯噔的足音,多是凌晨倒马桶的妇人发出的早起的信号,只要这足音开始在弄堂里回荡,儿童也好,成人也罢,闻之后都很烦恼,因为睡意尚存,没人愿意马上起床。但此刻凌晨还没有到来,正是人们钻进被窝里好好享用温柔的时候…
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