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都走了，她还在骂

妈妈喜欢在晚饭时聊起心头上的事，一边流泪，一边诉说，这是记忆中妈妈的标配。倾听的人不是什么长辈或村子里哪个年迈的老头，而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说得最多的时候是外公因癌症将不久于人世的那段日子，印象中妈妈是一边哭着一边说完的。

妈妈这样说：“你外公总是喜欢说那些个鬼反话，哼，不过我当年也强哦。有一次咱家忙割稻子，你外公送信来说叫我去搭把手帮忙，我是本打算等把咱家的事先做完，再去帮你外公。好了，等我走到田埂的时候，你晓得你外公是怎么说的吗？‘女儿啊——你来这儿做什么呀，你走错了地方吧？’我立马回道：‘就是你一个人忙，我自己家的事就不要管了？’说完我就坐在田埂上哭，之后你外公说：‘女儿啊，是我错了哈，怪我，不该怪你。’”

妈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眼泪像是倒出来的，连那个小毛孩也受不了了。她说：“你不晓得你外公的性格有多烈！没人不说你外公的脾气暴躁！”她没继续说透，但那次，这个小毛孩却可以听得透。

妈还说：“在姊妹里面，我算是嫁得稍微远点的，不像你姨娘，走两脚路就到了。但是你外公就喜欢叫我去。你姨娘以前吃饭的时候喜欢端着碗出去吃，我跟你外公一样，喜欢待在家里面吃，不爱站别人门口吃！”看得出来妈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自豪和得意，我想是因为她觉得她像他爹一样，她得到了她爹的偏爱。妈说这话的时候，没哭过，还很得意，即使外公过世了，留在她心里面的还是自豪。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每次她都眼眶红红的。

不过让这个小毛孩当年很费解的是，妈妈有时会涕泗横流地骂那个死老头。“那个死老头哈，当年就是不送我读书，姊姊妹妹都读了，问都不问我一句，你的姨娘不读是赶都赶不去。要是我读的书，现在也不会走出去像个瞎子一样，什么都不认得！连你大姑那样的人认得字都比我多！我哪一样差了她们了？要不是那个死老头不送我读书，我现在也不要受这个气！走出去了，生怕走自己丢了，还不如一个小孩儿！以我肚子里受的气的气，我现在就去把那个死老头的坟都给他挖了。”看着她说这话，这小毛孩还真有点相信她可以做得出来。

这些话没人和她说，她自己对自己也能说上很久，似乎那个老头就在旁边让她出气。在床上她这么说，在饭桌上她这么说，在闲聊时还不记说……或许用“骂”更为贴切。不过这“骂”就奇怪了，但这不是那个小毛孩当初所能领会的。一边骂那个已经过世了的老头，一边擦着眼泪。

现在看来，也不难看出她为什么在姊妹里面会得到她父亲的偏爱，因为她跟他一样脾气暴躁。她的眼泪和暴脾气告诉了这个小毛孩儿，现在这个面前身材瘦小又看不出半点脆弱的母亲当年也是一个有点调皮捣蛋的强女孩儿。

她还是一边哭，一边说，不过这次她笑到了肚子痛了，连那个小毛孩也禁不住跟着一起笑。她是这样说的：“以前我们村子里有个瞎子，我们放牛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路上。这个瞎子走路的时候喜欢伸着手乱摸，我就把牛牵到他前面，他就摸到了牛屁股上，结果那牛一脚把他弹到好远！”

说完后她大笑不止，这次她还是流着眼泪说完的。

终于这次没有“骂”的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