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家风

2018-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日坂菜乃

在白鹿原上,白家与鹿家争斗了一世。虽然异于明面上的你争我夺,但阴影处暗流涌动的厮杀却从未止息。这种深层次的争斗不仅源于族长位置的权力纠纷,更是骨子里的矛盾——来源于两家家风中那不同的价值观。

白家与鹿家的祖上都遭逢过大变故。白家是被赌徒兄弟败掉了家产,鹿家则是由于时令不好而养不起人。白家先人置下了一个有进无出的方盒,将所有挣来的钱财都投入其中,凭借这份倔强与坚持,白家成功翻身赚到了第一桶金。而鹿家——约莫更惨一点。鹿家先人进程学艺,备受挨打、辱骂,最后更是献上了自己的“尻子”,这才混得一碗饭吃……

所以白嘉轩在提到鹿家先人时那一副嫌弃对方靠下流手段发家致富的嘴脸并非没有道理的,实在是因为白家先人的事迹更为正派一点。而白嘉轩与鹿子霖的为人处世,又或多或少地受着先祖的影响。白家讲究务实守道,“耕读传家”,故而能够明哲保身,躬身农亩,在长久的世道风云变幻中屹立不倒;鹿家讲究忍辱负重,四面逢源,杜尔鹿子霖虽然一路厄运连连,却也能保证荣华不断。

只是,恪守白家家风是需要相当的觉悟与勇气的。你不惹世事,并不代表世事不来惹你。而白家骨子里的那种封建与冷血也延祸至了下一代,并最终导致了他们的悲剧。

寡欲是白家家风的衍生物,所以孝文与孝义的性意识淡薄是注定的结局。孝文倒在田小娥的石榴裙下并非毫无预兆,他在新婚蜜月期那对性饥渴不已的冲劲,就是最好的证据。而讽刺的是,在初夜爬上媳妇的床前,孝文还在恪守夜读的习惯。只是他之后的形象,却离“圣人君子”越来越远了。

白孝文在分家后被迫卖掉祖宅、以致沦落到要乞讨度日之前,他也曾因为收成不好寻求过白嘉轩的接济,却遭到了白嘉轩严厉而不留情面的拒绝,是这份冷漠最终驱使他走进窑洞,并屈服在肉体与鸦片铺就的温柔乡中。我曾经很疑惑为什么冷血到宁可违背仙草的遗愿,也不肯招孝文白灵归家的白嘉轩最终会与白孝文和解,但回答大概是显然的。实际上白孝文在那泥地陷入濒死的幻境后,就已经变了一个人。他完全白家的行事风格,在全书后期,他已经完全变得狡猾、利己起来。而此时让他回到如今与他格格不入的白家,又仿佛有种刻骨的嘲笑。

如果白嘉轩没有在那次庙会上遇见田小娥,那么白孝武大概就会是他现在的模样:老实、本分,以至于思考事情时时都要想到父亲是否会首肯。如同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几乎是全书最没有灵魂的人物。这就是恪守白家家风所最终会孕育的产物。孝义倒是比孝武好点,他童年熟稔农活所养成的脾性为他的人设添了分倔强,但也免不了要吃性意识淡薄的暗亏。也就白嘉轩嫌不体面,这才没让三媳妇去了堪比本子里XX场景的“泥潭会”,然而却被童年好友与仆人身份的兔娃安了顶绿帽而不自知,着实令人悲哀。

因此,唯一自发反抗了白家精神的白灵,这才能成为全书中最鲜活动人的点睛人物。但反抗了白家的她和顺从了鹿家的路找钱却又成了白鹿两家六个后人中唯二死于非命的人物,又何尝不是一种现实的结局。这既是对于白家家风的一种变相的肯定,也是全书的基调之一。这种淡淡的道家思想曾笼罩着我国长时间的历史:无论你是为了信仰还是名利而战,终不过是一抔黄土。在岁月变迁里,唯有老老实实地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宝物。

这样看来,鹿子霖从一开始就算是半个“反派人物”。如果不是他最后给三儿讲起先祖的历史,我甚至想不到鹿家也有这么富有戏剧性的历史故事——因为他从没像白嘉轩那样时刻依循着先祖的戒训。鹿家先祖的八面玲珑被鹿子霖摸了个透,但鹿子霖一遇到官宦沉浮就沉不住气、一得势就在原上作威作福的脾性大概怎么也与先人的“忍”字精神对不上号来。只有到了最后,在受了两年的牢狱之灾,回到屋内家徒四壁,只有鹿兆海的遗腹子才带给一家人久违的希望时,他才想起了自家的家风。他不再计较白孝文把房子又迁回去形同打他耳光的事实,也不去在乎妻子为救他出狱花掉了多少财宝,当他面对前来挑衅的白嘉轩却心平气和地为过往忏悔时,我曾认为全书最后鹿家一定会有个得体的结局,直到他又走进了某个老相好的家。

以此为契机,他成为了很多逃避征役的年轻人的干大。而他最后却是由于看见白孝文处置黑娃等人,要在原上一家独大时,发出了“鹿家终是比不过白家”的感慨而发疯。可见他认的这些儿子既不会替他争气也没有填补住他内心的空虚,而他原本在灾难中已经放下了的心绪,却彻底地在权欲面前暴露了出来。——而这份无法填满的空虚,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鹿兆鹏给他的打击。

很多人大概很疑惑为什么鹿子霖这样的滑头会生下鹿兆鹏这样坚定到近乎冷血的革命斗士。但不要忘记的是,年幼的孝文兆鹏黑娃三人因偷看马驹交配被徐先生“请家长”时,鹿子霖是第一个大人的。但鹿子霖对后代的教育,仅仅只是停留在希望他们能出人头地,才好到先人的坟上放炮的程度。假如他能早早地把先祖受过的委屈教给后人,又怎会孕育出兆鹏这样毫不在乎家人受何非难的“祸根”?而这份只寄望于子孙能获得一席好地位的想法,又是源于鹿家后人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所带来的骨子里的悲哀。而鹿家后人完全违背了他的期许的情况,大概也是一种命中注定——兆海倒是有情有义,一路追着白灵跑,女朋友成了嫂子不说,他对爱情的偏执大概也转移到他对党国的忠贞上,这才沦落到年纪轻轻就在不知哪的的山沟上不明不白地死去,死后坟头还成了原上人的移动公厕……

小说由白鹿两家就买卖地皮的风波而起,就白嘉轩与鹿子霖近乎告白,又像是瞎扯的对话而终。实际上,这也在冥冥地暗示着两家的家风具有着趋同性。卖地风波中鹿泰垣也是一脸藏不住的狡诈,但在面对兆鹏与土匪的时候,两次都展现了非比寻常的硬气,像极了白嘉轩的父亲嘉道老人。白嘉轩到了后来随着年岁老去,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离别的无力感很大程度磨灭了他骨子里的固执——如同他瞎了的眼一样。如果鹿子霖没有发疯,大概也能在世事变幻中得到救赎,也许到了最后,他们就真的能够真心地坐而论道、握手言和了。故而作者只交代了鹿子霖的屈辱死去,既是一种无奈,也隐含着“善虽无偿,恶必有报”的劝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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