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命歌唱
1／
一棵倒在地上的树，不！不能称其为树了，因为它已经倒在地上很长时间了。很多人认为它已经死去，它也确实是死去的样子，树身近乎腐朽，树皮裂着长长的口子，树杈的顶部已经空洞，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它已经死去。如果要确切一点，它已经奄奄一息，没有了一丝生命的迹象。
让人不解的是，它居然又生发一片新芽，那细细的、嫩嫩的芽尖叶正破壁而出，奋力向上，这让我不解之余有些惊讶，有些感动，甚至有些敬意。一截看似腐朽的枯木，竟有着如此顽强的意志，用你无法想象的最后一搏，怒放出生命最后的悲壮。
其实也知道，枯木发新芽，一定是各种因素的契合，具备了这样的条件，不过是一种木本植物的自然现象。但它明明离开了大地、明明躺在了那里、明明已经枯朽、明明正在死去。这是让我出乎意料颇感神奇并为之动情的根本所在。
我愿意看做这是一种意志的坚定，一种最后的拼搏，一种生命的顽强和悲壮。这样一种认知和感受以及内心真情实感的流露，是我主观上的追求和喜欢，是我希冀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对我有所启迪，是我对世间万物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由心而发的一种赞颂、敬佩和敬重。
2／
前天下午和孩子们去滹沱河边游玩，宽阔的水面、撒网的捕鱼者、＂突实实＂的小帆船以及泛着金光的河水，让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生命联结起来，但我却总会想到大海的风平浪静和波涛汹涌，想到人生的一帆风顺和坎坷不平，想到生命面前的意料之外和坦然淡定。
极目远眺时，滹沱河辛营大桥进入眼帘，那一刻，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很多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死亡。直到现在，虽很少提及，却无法在记忆中消失。因为那一次所有不同的心理感受，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我的生命里。
记不清哪一年了，也忘记了什么年龄，应该二十岁左右吧。中秋时节的一个午后，炎热潮湿的天气让人郁闷难耐。早班下班后，我和厂里的两个好伙伴骑车来到滹沱河边，＂哗啦啦＂的河水从身旁流过，那阵阵清凉让我们急不可耐。甩掉小褂，褪去长裤，两人先后跳入水中。
时值雨季，河水已涨到小半槽，走进水中的一刹那，我犹豫了。河边的水看着还算平缓，但河中心的水流却明显汹涌湍急。我的村庄虽近在咫尺，但游泳的技艺却少的可怜，很多姿势全然不会，只有蛙泳俗称＂狗刨＂的还算可以。
3／
说起胆怯，还得提起小学五年级时我经历过的一次险情。一样的中秋，一样的河流，只不过那次离大桥要远一些，河水也过了半槽。当年的老师游泳水平极高，各种姿势无所不能。他可以露出半个身子，在深不见底汹涌湍急的河水中游走自如，如履平地。他可以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二三十时分钟不见人影，在学生们的焦急不安的等待中从很远很远的水中冒出头来，挥挥手，只片刻时间，又折返回来。
嬉戏玩耍、水花四溅中，我忽然脚下一空，滑向水深处。原来这里是一个直台，一边仅齐腰深的水，另一边却深不可测。我一下子吓坏了，急得手脚乱舞，却无法回到水浅处。拼力地挣扎亳无用处，我无法探出头来，水中的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要憋死的感觉，求生的本能让我张开了嘴，＂咕咚咕咚＂连喝几口外，我再也没有了力气。
醒来后我已躺在岸边的沙滩上，肚子鼓的涨疼，直到大口大口的河水从嘴里喷射出来才好受了些。事后同学告诉我，看我一会露出头发一会又不见了还以为我闹着玩呢，直到老师发现了才感觉不对劲，迅速游到身后几巴掌将我打懵后拖回岸上。
小时候的这个经历，因为有老师在身边，知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我其实没有太深的印象，也没有什么恐惧之感，只是知道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
4／
写下小时候的这件事，与这一次下水前的犹豫没有半点关连，我只是知道自己的游冰水平太低，信心不足。但年轻时的无所畏惧，加上两个伙伴的招呼，我还是向水中一步步走去。
水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急，快到脖颈时，我有些担心，但想返回已来不及，因为湍急的水流让我无法转身，无奈之下，索性鼓起勇气向河对岸游去。
只会一点狗刨的自己刚开始时游得很快，湍急的水流也给了我很大的助力，我很轻松地游过了河中心。但时间不长便有了吃力的感觉，加上河套的弯曲、水流的回旋，感觉游了半天并没有向对岸靠近多少，这让我有些着急。
更让我力不从心的是，我的双脚扑腾的慢了，向前刨了很多次的双手没有了力气，在离对岸七八十米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了双腿变得沉重，手臂的肘关节处也有了酸涨，整个人在水中没有了浮力，这让我着急之时又有了一丝害怕。
5／
唯一感到欣慰的，此时的我己游过了湍急的回流，进入到相对平缓的区域，但浑身的乏累却越来越明显，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边，是更加汹涌的深不见底。更让我恐慌的是，大桥离我越来越近，如果不尽快游到对岸，一旦进入桥洞…，想到这里，心里紧张到了极点。
我累了，尽管离岸边只有十多米的距离，但我真得是太累了，实在是没有了一丝力气，双腿依旧在扑腾，双手也依旧在挥舞，水中的人却止步不前、依旧在原地。浑身所有的关节开始疼痛，身体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
像被一块巨石压在上面，像被一只魔爪紧紧抓住，我无法承受这千均之重，更无法挣脱这魔爪的扯拽。大脑没了意识，眼前模糊一片，整个天空像一只黑洞洞的血盆大口向我扑来，仅一步之遥的河岸忽然间倏忽而去。我像一个软绵绵的物体掉落在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上，慢慢下沉。
巨大的桥墩在似梦非梦间近至眼前，死亡！一个声音高叫着，从遥远的深空传来，进入了一片空白的脑海，我的二十年人生里非常陌生甚至从未有过的这个字眼忽然像一把锋利的刀尖刺进我的心脏，像一道刺眼的光束闪耀在我的眼前。
6／
不！我没有见过大海，我没有仰望过高山，我不知道草原长得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憧憬的远方在哪里，我甚至县城都去的很少。我不知道的太多了，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僵硬的身体停止了下沉，沉睡的生命被重新唤醒。我拼尽全力，用疼痛无比的手脚，又近乎悲壮地舞动起来。用一种对生命的渴望，抗拒着死神的接近，演绎着苍天见证下的神奇。
粗大的挢墩压了过来，岸边葱绿的青纱帐近至眼前，绝望和希望出现在同一个时刻。极限和意志在比拼，剧疼和毅力在缠绕，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尽了水里。
浩瀚的天空见证了我面对死亡的这一刻，滔滔的河水目睹了我与之相拥的生离死别。生命的能量、崇高和尊贵让河水动容，让苍天感动，片刻之间，死死抓住我的魔爪被我挣脱，我浮出水面，天亮了！当脚下触碰到了河底那一刻，当河面刚刚停在了我的脖颈间，天真的亮了！！我欣喜若狂，三步两步，滚落上河岸的沙滩上。
7／
阳光在照耀，为一次生命的涅槃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河水哗哗响，为一个灵魂的重生演奏着欢庆的乐章。
事后，问起小伙伴们为什么不去救我，两个心大的家伙竟以为我啥事没有，并拍着胸脯对我说道：＂早看着呢，如果万一有事我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当然，我躺在岸上庄稼地里足足一个小时的一动不动，我很长很长时间里发不出的一句声响还是把他们吓坏了。
两个人不停地轮番问着我，而我则无力再说出一个字，巨大的痛苦不单单是手脚的疼痛，周身的疲倦也达到了极点。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感觉稍稍好些了以后，我试图站起身来，几次挣扎后又躺了下去。
终于，终于。我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我的生命又可以继续。
8／
故地重游，让我想起这件往事，联系到前几天看见的一棵枯木，让我有了更多的感慨。看似腐败的枯木又发新芽，不会游冰的我居然游了一千多米。虽然有些惊讶，虽然有些惨痛，却让多年以后的我，于生命，有了更深的认知，有了更多的感悟和敬重。
生命，让我们迸发出无穷的力量，生命，让我们创造出悲壮的神奇，我为生命赞颂！我为生命歌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