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场 五、手谈
连部是一栋用石条砌成的小平房,房顶履盖着三十公分厚的泥土,种着各种瓜果蔬菜。整栋房子有十个房间。最东面两间是招待房,有领导来连队蹲点,或官兵亲属来队探亲就住这。再过来四间是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四个连干的宿舍,紧挨着是文书、卫生员、通讯员三个连部兵的宿舍,最西头的一间面积约有三十平方的是连队会议室,支部会、连务会就在这里开。
连部平房前有一棵大榕树,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四条石凳。廖若星远远就看见董成跃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发愣。
“董才子,那盘虾真是太鲜美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董成跃狠狠地瞪了廖若星一眼,“行了,廖诸葛。有什么锦囊妙计,快快拿出来。”
“妙计多的是,不过。”
“行了,行了,一餐饭。”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廖若星俯着董成跃耳语了一番。
何为正在房间看文件,廖若星端起水壶过来加水。
“团长,要不要手谈一盘。”
七十年代,部队的文化娱乐生活除了反复看八个样板戏和《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等三战老片外,最普及的就是抛老K。但何为更喜欢下围棋,他觉得打扑克只是个简单的纯游戏,而围棋则蕴藏着战略战术战斗等军事原则。所以,何为虽然棋艺不高,但一碰到会下围棋的,不管是上级首长还是普通士兵,都想方设法找对方下一盘。
“和你下?”何为的口气有点不屑。
廖若星是了解到何为喜欢下围棋,不知道从那里找了一本棋谱照葫芦画瓢刚学了两招,根本不是何为的对手。“二连有会下围棋的,而且是一位高手。”
“真的?”何为眼睛一亮。
“谁?我怎么不知道。”上半年团政治部刚刚组织了围棋比赛,全团总共只有八个人参加,而且都是刚入门不久。赛后,何为一对八,不到一小时,全部中盘获胜。在大嶝岛下围棋,何为很有一种独孤求败的孤独感。
“董成跃。”廖若星的那本《围棋入门》的棋谱就是用一套《红楼梦》好不容易从董成跃手中换来的。
“是吗?”看董成跃那个样,何为不大相信。
“团长,不妨试试。”
“好。叫他拿出真本事。”
董成跃在小学时受过专门训练,曾获得上海市少年围棋比赛第三名。入伍后,因鲜有对手,棋艺也荒疏了。刚才廖若星出的妙计就是要董成跃与何为下围棋,而且一定要赢。
何为从房间走出时,董成跃已经将棋盘、棋子摆好,挺胸收腹站在边上。
何为坐下后,董成跃拿出一把棋握紧:“团长,请。”下围棋要猜先,就是猜中手中所握棋子是单数还是双数,猜中者,可以执黑先行。董成跃参加过正规比赛,习惯成自然。
何为有点不悦,“不必猜,你执黑先下。”自己是领导,当然要让先。
董成跃第一手下在左上角星位,何为执白放在右下角的小目,董成跃第二手还是星位,何为看了董一眼,还是下在小目。很快,形成了董成跃取外势,何为守实地的格局,开局双方下得中规中矩。第三十五手,白棋打入黑棋的势力范围,马上遭到围追堵截,左冲右突就是逃不出包围圈,一条白龙被活活生擒。何为只好弃子认输。
“再来一盘。”何为那肯轻易认输。
第二盘董成跃执白,白棋没有硬吃黑棋的大龙,只是东一下西一下,很快就在目数上领先,虽然只赢了三目半,但全盘黑棋始终没有翻盘的机会。
“好,我终于有对手了。”虽然两盘棋都输了,但何为还是很高兴,他本来想说,我终于有老师了,但碍于上下级的关系,只能称对手。他心里有数,自己的棋艺和董成跃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在这个可以当他老师的人面前,他感到有点内疚,第一次来就让人家下不了台。
“小廖,把我的四特酒拿来,我要和小董干两杯。”小廖知道何为轻易不跟下级喝酒,高兴地朝董成跃挤了下眼,赶紧跑步取酒去了。
团长和连长下棋时,孔昭兵正在屋顶上浇菜。居高临下,将榕树下发生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当看到团长步出房间的身影时,孔昭兵赶紧躲到团长目光不及的地方,接兵时团长那视而不见的目光让他始终有一种自卑感。但自己是通讯员,团长住在连部,照顾好首长的生活起居是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法逃避。想到这,孔昭兵赶紧放下水桶,换下脏衣服,用肥皂将双手迅速洗干净。取出几个瓷杯,放上几根茶叶,续上开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团长跟前,偷偷地看了团长一眼。何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棋上,根本没有发现孔昭兵。接兵时对孔昭兵视而不见,并不是他有意为之,他的习惯就是目不斜视,是孔昭兵自己多心了。
“小孔,叫炊事班炒两盘菜。”董成跃说。
“不是还有一盘沙虾还没吃?”何为问。
廖若星正拿酒过来,一听傻了。还算他反映快,赶紧放下酒瓶,说我去拿。一转眼象一只被狼群追赶的兔子跑得无影无踪。董成跃心中乐开了花,小子唉,你也有今天,脸上的笑容象春风吹拂下的湖水荡漾开去。
廖若星跑进饭堂时,几个老兵还在研究廖参谋的艺术化吃虾,每人手上都都拿着一只虾比比划划。
“快把虾放下。”廖若星下命令的口气吓得几个老兵赶紧将正准备一饱口福的沙虾放到盘中。廖若星一把抢过盘子,以百米的速度往连部冲剌。让人不能不佩服的是,在快速运动中,居然还能保持手腕的平衡,一盘虾完整无损地摆在了何为面前。
何为看了一眼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的廖若星,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来,你也来喝一杯。”
廖若星赶紧双手端起杯子,恭恭敬敬地朝正含额微笑的何为说,“恭喜团长有了对手。”一饮而尽。
“第二杯,我要敬董连长。”还没说完,杯中酒已经一滴不剩。“不过团长是看你初来乍到,让你,别不知天高地厚。”二杯酒下肚,廖若星的胆子已经大了一倍。
董成跃和廖若星碰了杯,但没有干。“谢谢廖参谋的教诲。”
廖若星没有理会董成跃的讽刺,“第三杯,敬顾指。”杯子都没碰,酒又进了肚。
“行了,这一瓶酒还不够你一个喝了。”何为半训斥半玩笑地说。
这一瓶四特还是何为去看望刘副司令员时,首长从自己珍藏的酒柜中取出送给他的。在陆院时,不管同宿舍的同学软磨硬缠,何为都不为所动。今天看廖若星像喝开水一样牛饮,何为很心疼。
廖若星只好乖乖地坐下。平时只能喝团农场酿的米酒,没有什么酒精度,跟喝白开水差不多,一点劲都没有。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酒瘾刚上来,却不让喝,真是败兴。
何为信手拿起一只虾,感觉怎么这么轻,用手去剥时,只见壳不见肉。放下,又去拿一只,还是只见壳不见肉。
“董成跃,这是怎么回事?”何为真的生气了,口气很重。
“团长,廖参谋知道。”
“廖若星,是你干的。”何为这才明白刚才廖若星为什么心急火燎。
按廖若星的智商,不可能出这么大的漏洞。不是心里急吗,同时也被自己的艺术杰作给蒙了。
被团长这么一训,廖若星酒醒了,赶紧从盘中找出几只有壳有肉的非艺术虾毕恭毕敬地放到何为跟前。“团长,我不是怕浪费吗?”
“马上到司务长那里结账,这盘虾由你自己掏钱。”
“是,团长。”廖若星赶紧离席,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迅速拿起酒杯,将杯中酒喝尽才扬尘而去。
何为被廖若星逗乐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