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珏（三）

公中的管事差两个丫鬟送来冬衣的布料花样，以往中秋前就选定了，今年因事多、又逢着初秋竟还没几分凉意，拖到如今。

于晓霜跟丫鬟大致翻看一下去岁的衣物足够，便推辞不再选。两个丫鬟相视笑了笑说今年得选，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今冬得全穿新衣。

之前说的事情约摸新年之前要定下？

晚饭时分老太太传话、说次日请安无须太早，比平日里多睡半个时辰再过去。于晓霜只想着客人们刚送走，老太太多歇歇也是应该。

谁知请安时往常一同在的小辈们竟一个也没有，老太太倒是有笑意，正厅里独独她一人局促着。

于至善和于刘氏这时进来，身后跟着个后生，眼睛亮的人心里发紧。于晓霜没抬头，想着是不是被小厮捉弄了、请安竟然晚到这许多。

于氏夫妇请过安坐在一旁，那个后生跟着做完揖并不作声，只在于晓霜另一侧站着。于老太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霜丫头倒像是来领罚，爹娘来了也不给解围，要这外人陪着受罚似的。”

于晓霜像是被下了蛊，挪不动地方。本也不是娇憨之人，竟说不出一句话来，面儿上憋得通红，头也不抬。

老太太叹口气，“王家二哥儿快坐，你外祖母不在这儿、别太拘着、倒像是我们家有人做官耍威风似的。”

二。。。哥儿？

于晓霜猛地抬头，不料撞上了那双发亮的眼睛，赶紧又低头，心里轰隆隆的，忙不迭跟老太太告了罪跑了出来。

于刘氏不紧不慢地跟在于晓霜后面，看着她慌忙绕过假山进院子，笑盈盈地也不恼。

按说于刘氏也不必揽这交心的活儿，谁知安老太太闲聊时才知道于刘氏与这王家七弯八绕还有些沾亲带故，安老太太当真是爽快，就说王珏这事儿不必央于老太太了，于刘氏倒也不再推脱。

待于刘氏把这弯弯绕绕讲完，于晓霜不知作何反应才好，只盯着桌上的折扇发呆。

于刘氏说等于晓霜想好了给她回话，走之前像是才看到似的，说：

“这个扇坠倒是特别，这玉珏不大倒是别致。”

这人倒是沉得住气。

王家跟于晓霜大伯家是隔了一层的姻亲，王家妹子喜欢热闹、住的也不远，因此于府有什么赏花品茶的、大伯母都拉着王家妹子来热闹。偏王家妹子嫌路上闷，每每喊着王珏这个侄子护送。说是护送，一路非要王珏讲些个英雄闯荡江湖的话本子逗闷子。

据说王珏一开始三次推辞两次，后来便次次自愿跟着，王家妹子路上专注于听话本子、到了于家又沉浸在插画做茶的热闹里，竟全然没看出王珏的小心思。

那日于齐直愣愣撞过来，眼见着于晓霜脚下一滑蹙了眉毛，王珏不好出声，想着贴身戴着的玉珏是个好东西，便想着找机会送出手，央了老实巴交又嘴严的于礼。

奈何那日于晓霜趁乱离席，于礼追出去只看见于晓霜将竹叶交给丫鬟，并未来得及给。

王珏细细问了于礼所见，便将玉珏又拿了回去，在王家府库里翻了个遍、找到一张大小趁手的无字扇面儿当宝贝，连夜让小厮抱来竹枝竹叶，亲手做了扇骨、煮了竹叶熏扇面儿，又将玉珏并着竹叶熏过的丝络做了扇穗。

做完听说于晓霜病了两日，又拿着半箱子的话本子央着于礼去送。

谁知于礼憋了半天也没说是谁送的，于晓霜也一直不知道王珏这个人。

至于跟着安老太太来于家小住，王珏也是实在没想到这么巧，幸而安老太太又一惯是个喜欢当红娘的，中秋夜宴两边一看就明白了，后面的事情才如此顺遂。

王珏只当是玉已经送出，于晓霜又答应相看，以为心思已明。待问清楚于礼并未提自己的名字、当下又听得于刘氏说完于晓霜的反应，心里便凉了半截。

于老太太见他眼神暗下去立刻不忍心，便说还是亲自去问问。于老太爷此时进来制止，转头问王珏家里谁管家谁掌权、他自身有何打算。

王珏很是诚恳，家里原本跟皇家旁支沾一点亲，做了几年皇商，父母皆亡故后跟姑姑王家妹子一家亲近，母亲本是安老太太庶女，如今安老太太为人和善、在安家也算有体面。

王老太爷拂须点头，这事情倒有转机。

于至善听罢不解，王老太爷说、前些日问起小辈功课，顺口问了霜丫头春秋，甚是洒脱，一番回答倒叫我思索半天。

其余人甚是哑然。

王老太爷本要与家塾先生探讨的两句，一时兴起问了于晓霜。

取自春秋公羊传，“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不害人以行权。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

王老太爷一生行商，算是半个儒商，思忖间觉得这两句很合商道。

于晓霜却答：“求于直而行曲，求于曲而行直，无为而无不为，遵从本心罢了。第二句倒十分不必要。”

王珏心中一喜，朝各位作了揖道：“小辈心思自不会变，全依仗于老太爷于老夫人，我明日就回去将一切准备妥当，再来表明心意。”

于至善依然不解，于老太爷也不解惑，只说缘分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