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姑射山（37）武二
武三与武大经常形影不离，此时却见不到他的踪影，云生不禁有点纳闷，只是也顾不得问，赶忙奔到武二身边问道：“武二哥，你可好些了么？”
武二扶着云生的胳膊站起，冲他安抚的点点头，便转向武三道：“你随我来。”
云生知他们有事要说，便没有跟随，只是眼看着武三搀扶起武二慢慢挪动，渐行渐远。
武氏米行的家院是直接买了上一任米铺老板的，院子规格没那么讲究，唯一精致的是最西处的一个小小的花园。米行里的伙计们对这里没什么兴趣，不怎么来，武大武三常在外面，久而久之就成了武二一人常去的散心处。
虽然日正当午，但冬天的太阳总是暖洋洋的，照的人说不出的舒服。武二缓缓坐在石登上，一手抚着跛足的膝盖，一边默默看着花园中稍显荒芜的景致。
武三只是站在一旁，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良久，武二张口道：“你师父传你的残星剑法，太过显眼，往后你还是不要贸然出手了。”
武三抬起眼来看着他：“二哥……是我对不住你……”
武二闭闭眼，叹息道：“罢了，都是命数。如果不是当年家里太穷苦，也不会把你送进宫去，误了你一辈子。是我和大哥对不起你。我们既然好不容易团聚，就必须生死相照，才不辜负爹娘的遗愿。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大哥呢？”
武三沉默了片刻，道：“世子传信让大哥去天南州会面。”顿了顿又道：“清风阁的请帖还在我这里，等世子爷解决了蓝颜氏那边的问题，就会来拿。”
武二点点头，不再说话。武三见他沉默，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肩，却只伸到一半，心中就开始发酸。他的二哥，是这世上待他最亲最好的人，是他最最敬重的人，可是这一辈子，注定要因为自己而被束缚，永远没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想到这里，他猛然收手转身，默默离开了小花园。
小花园里，家人过来进进出出的送水敷药，武二任由摆布却不说话，只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日光渐渐西斜，直到天空发红，他才慢慢起身，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向花园一角的小门走去。
门外是僻静的小路，离车水马龙的大街很远，附近有许多人家，都是平民百姓，有个妇人正在晾衣服，见到武二走来，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武二恍若不知，只是缓步向前，直到朱雀城外的义庄旁，这才停下脚。一只黄色的大狗撒欢的冲过来，扑在他的身上十分亲热。
武二始终冷硬的表情终于缓和，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摸着黄狗的头说：“小黄，李叔李婶都在吗？”
黄狗颇通人性，转身向义庄南侧奔去，进了一个平民院子汪汪吠叫起来。
原本安静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三个五六岁的孩子欢呼着奔出门来，口中喊着“叔叔来啦”，蹦蹦跳跳的十分欢喜。
武二一进院子就被孩子们包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糖果分给孩子们，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妇此时也来到院中，拉住武二的手道：“他叔，你来啦！屋里坐，今天给你做剪刀面尝尝！”
武二笑着点头，抱起一个嘴角流着口水的奶娃娃，进了屋。
这个义庄后的小院，武二已经来往了三年，李大叔夫妇俩就在义庄看守，生活在这个小院。老夫妻心地善良淳朴，义庄的收入微薄，还常有人丢弃婴孩在义庄，夫妻俩不忍心看孩子死去，便捡回家中养育，久而久之竟然养了好几个孩子，每日挨饿，夫妻俩有时也想办法做一些活计，直到有一次实在熬不过，上街乞讨，这才被武二知道。这以后，武二每月定时便会送去些银两，接济这一大家子人口。
武家的豆腐不卖平民百姓，奇货可居，只有这样才能卖高价，这其中有不少钱，都拿来接济了李大叔一家的孤儿。
武二自知不是个好人，他手上的血和命一点也不少，可是看到这一大家子时，他心里总是莫名的难受。
“叔！你看！我会写字啦！”大壮一手抹着鼻涕，一手指着地上的鬼画符喊道，看着武二的小脸上写满了要求夸赞的期待。武二点点头说：“写的好，你想习字吗？”
大壮闻言有点扭捏的低下头，用已经探出了脚趾头的破布鞋蹭着地，小声说：“读书可贵了呢。”
一旁的虎子跳起来大声说：“奶奶说读书可贵了！有钱人才读书呢，我要去当大侠，大侠都可威风了！”
武二看看一脸向往的虎子，说：“当大侠也没多好，并不是武功高就一定不被欺负，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虎子一脸茫然，“什么油鸡？”
武二笑着敲敲虎子的脑门，对大壮说：“回头叔让你们都去念书。”
一旁始终不好意思靠太近的小花听到这句，小声的问：“叔，女娃娃也可以读书吗？”
武二擦擦怀中奶娃娃的口水说：“叔给你们想想办法，让你们都去。”
几个孩子齐齐笑了，嘻嘻哈哈的玩闹起来。
这几日云生有些挂念晏清，但一想到晏清出入青楼把银两盘缠花得精光，每每两袖清风回来，就气不打一处来。此番分别，云生已预先给客店掌柜留了话，所以故意不出现，想治一治晏清的习气。一直颠沛流离，如今在朱雀城稍稳定了些，云生便想给师父写封信。从牛尾镇出来已大半年光景，云生总想给青松观玄通真人报个信，可这些时日总也没个平静。
武家上下都是武夫，平日里没什么人写字，纸笔须得去找账房先生借用，谁知这日偏偏账房房门紧闭，进不得去。云生正要出去采买，遇上了也要外出的武二。两人一交谈，武二拍拍云生的肩道：“我带你去个地方，纸笔尽有。”
两人顺着小巷，七拐八拐的到了一间城郊小院旁。屋里儿童诵读声朗朗，却原来是个教书的地方。
这书塾与城里的书院相比显得有些破旧，但是却整理的十分整齐朴素。
云生跟着武二来此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武二静静的侧耳聆听，神情沉浸，便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打量。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孩童们如一拨小鼠般涌出来欢乐的玩闹去了。其中一个孩子欢快的奔来扑在武二腿上叫道：“叔！”
云生心道，未曾听得武家兄弟婚娶，武二哪儿来的侄子？
正想着，又见一个个头高点的男孩牵着个小丫头走来，也高高兴兴的叫着武二，神情甚是亲热。
武二摸摸了大壮的头，问道：“学堂又教了些什么？”
大壮挺了挺腰板将双手往身后交叉一握：“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摇头晃脑的念罢，一脸期待的看向武二。
虎子瞧大壮的样子咯咯笑着喊道：“叔，我哥上了学堂以后和夫子好像呢！”
云生瞧大壮老成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小花怕生，缩到了武二的身侧悄悄探出一双眼睛来看着他。
武二只是微笑，手上揽着几个孩子，眼睛却飘向了学堂里的人。那里有个素衣瘦弱的人，正在桌前审阅学童们交上来的习字功课。
这是个义学，教授附近穷人家的孩子。夫子姓路，为人甚是和气，武二带着云生与路夫子恭敬的打了招呼，道：“夫子，我这位兄弟想写封家书，可否借学堂纸笔一用？”
路夫子忙道可以，手中慌忙从桌上翻起一沓纸来，云生见那些纸正反面都已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想来学童们家境困难，这等便宜的纸买来都要正反面都用过才舍得丢弃。
路夫子好容易翻出一张尚未用过的草纸，白净的面皮上飞过一抹淡红，低头将这纸往前轻轻推了推道：“学堂拮据，两位莫怪。”
武二道：“路夫子为附近孩子们教授学业仅收微薄学资，品行高洁本人甚是敬佩，一直想为夫子和学童们行些方便，今日刚巧来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便为学堂采买些纸砚笔墨吧。”
路夫子一惊，飞快的抬头看了武二一眼，双手忙乱的摇动道：“不必不必，不敢劳烦公子！”
武二气定神闲的道：“以夫子人品教出的人才，将来必然能光耀乡民，定叫平日里受得气吐得干净。附近学童多有困难，武二是想为乡里乡亲做些好事，区区一些纸笔算得什么？”
路夫子见他坚决，不再拒绝，只是默默的低声应了。
云生旁观这二人，觉得哪里奇怪，却也没有多想。拿了纸笔坐在孩童的书桌前，沉思该如何向师傅玄通真人叙述经历，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忘了周遭的一切。
顾老道，灵儿，采月，六道，镖局……该向师傅说什么，该从何说起，云生怔忪半晌才提笔落下。
“尊鉴真人顿首……揖别尊颜，顺经匝月，弟子云生离观漂泊江湖，历经人事，几度生死，幸而无恙，留居朱雀，期间波折一言难尽……”
想到伤心处，云生眼中氤氲一片，把笔往桌上一放，霍然起身走出门去。
武二此时正院中陪几个孩子嬉闹，见云生神情异常直冲冲走出学堂去，便想追上去，身后有人轻轻一拉他的衣角，却是路夫子，冲他轻轻摇头，武二一怔，停了脚步。
云生冲出学堂埋头疾步行走，片刻才停下脚步来，茫茫然环顾四周，却是郊外一片荒林。冬季萧瑟，倒映衬了他心中此时感想。他深吸一口气，吞进一大口冰凉的空气，转身缓步走回，到学堂门口时，情绪已稍微镇定。正要进门，迎面撞来一个追逐嬉闹的孩子重重滚入怀中，云生躲闪不及往后坐倒，怀中跌下一物，却是那时走出六道密道时捡到的令牌。那孩子好奇，捡起令牌举在眼前细细端详。此时虎子正好追来，见此也凑上前观看，云生瞥见武二向这里走来，心中一急，迅速从那孩子手中抽走令牌塞进怀中。两个孩子却仍将眼睛好奇的往他怀中探去。
武二走来，伸手将云生拉起，转头道：
“你们俩，玩闹要看人，莫撞着人岔着气，尤其是你们夫子，可经不起你们撞。”
说着就拎着两个孩子的衣领进院子去了。云生暗自猜想，武二怕是没看到这令牌，心中安定了不少。
写完了信，云生也算解决了一件心里事，面上有了笑容，这才慢慢问起这三个孩子与武二的渊源。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