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瘾发作海纳百川,不拒细流

《一日三秋》:这是本笑书,也是本哭书

2023-04-06  本文已影响0人  无物永驻

如果失去笑话,人会变成什么样儿?

我曾设想,结论是可能也没什么变化。直到刘震云告诉我:非也。我是冲着《一日三秋》的名字和封皮去读的。这名自带一股烟火气,厚重有之平淡有之,轻飘飘一个词就把一生带过去了,还拖着不小的余韵。

这本书是刘震云2021年7月的新作,时隔四年,有人说这是《一句顶一万句》精神内核的延续,在琐碎的日常里,小人物的一地鸡毛被摊开放在眼前。

书里安静躺着一种平淡的生活哲学,世态炎凉生活冷暖,在那个节奏没那么快的时代,人们有空去思考宏大又关乎自我的命题。

而当今,在这个人人都急着做事,人人为浮躁起立鼓掌的时代,这本书就是一场午后茶话,看街角卖酱菜的人和开羊汤馆子的人扯闲天儿说笑话,这场景有个学名,叫“生活”。

话休絮翻,这本书开篇用的是“花二娘”的传说。

传说延津有个花二娘,会随机进入延津人的梦里,叫你给她讲笑话。讲得好就给你一个柿子吃,讲不好就叫你背她。花二娘是石头变的,背起来就压死人。

一来二去,延津人人都会说那么两三个笑话,不幽默不算延津人。

会说笑话是为了保命,这本身听着就很像个笑话。


这是本笑书,也是本哭书

故事从陈长杰、李延生、樱桃讲起。

三人都曾是剧团演员,拿手一出戏《白蛇传》,演法海、许仙和白娘子。戏里许仙和白娘子唱得热闹,戏外倒是法海和白蛇结了婚。

后来,家家买了电视,剧团散了。陈长杰去了武汉,李延生留在延津卖酱菜,樱桃呢?原来婚后,法海和白蛇吵着闹着,真算是法海降住了白蛇,樱桃上吊自杀了。

之后不久,有天李延生突然像是得了病,夜里常在床边坐着愣神,有时还哼唱《白蛇传》中的唱词,“奈何,奈何?”“咋办,咋办?”

这两句话简直是三人的命运写照。也是人世间所有人的笑话一则。人生中那么多事,生老病死,祸福相生,你能奈何?又能咋办?

好的话,拿苦难当个笑话哈哈一乐,愁的话,抱着个沉重的巨石吭哧吭哧,这日子倒也是过。在平淡的痛苦之中拿自己取乐,在鸡毛里活得有苦有乐,这也是《一日三秋》藏着的道理。

自此,他们三个人的笑话暂时告一段落。说笑话的人由明亮接替。明亮是谁?是樱桃和陈长杰的儿子。

明亮是个倔孩子。他奶去世了,陈长杰说他要上学不带他回家奔丧,他就偷偷坐火车回去。哪想坐反了,愣是一个人生生走了两个月,沿路讨饭,从株洲走到了延津。那会儿他不到十岁。

通常来讲,一本书大多会选择讲通一个人的一段人生历程,但这本书讲了两代人,还丝毫不拖沓繁复。

刘震云的语言干脆利索,带着一种明看着轻松暗品着沉重的味儿。

就像是黑底色上花了明黄色的花,他把这花画的又真又美,问你好不好看。你说好看,然后他告诉你,这花有天得谢。

六叔,花二娘,樱桃,李延生,陈长杰,明亮他奶,吴大嘴,郭宝臣,老董,这都是在书里活完了一辈子的人。换句话说,这是用小人物的命传出来的一本书。

休说只有卖酱菜的人、扫街的人才是小人物,在时间的注视下,纵使你有滔天的权力也只是个小人物。话说回来,在时间面前,人类真正达成了平等:谁不是讲笑话的人呢?

就好像刘震云说的:“这是本笑书,也是本哭书,归根结底,是本血书。多少人用命堆出的笑话,还不是血书吗?”

故事结尾,刘震云单独开了一章,只放这句话。

作为一个故事的终结,它充斥着的黑色幽默让人先愣住再想叹,叹着又觉得该笑才是。


该吃吃,该喝喝

延津流传一首歌,叫《该吃吃,该喝喝》。歌词有一句这么唱: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里搁。

大家都爱唱这歌,唱一唱烦心事就消解了,人就开心了。

人在世上难免要面对苦难。亲人挚友生死两隔,家庭事业遭遇不顺,人生几乎可以说是由一个又一个意外串联起来的,在意外里,我们情绪崩溃,我们怨恨嚎啕,我们哭,哭完了睡。

周国平写过一篇文章叫《面对苦难》。他觉得苦难是有价值的,苦难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暂时隔绝外界专注自我。人的灵魂在幸福和苦难降临时苏醒,佛还把苦难当作觉悟的起点。

而刘震云笔下,苦难不算啥大事。

在《一日三秋》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和苦难。

算命的老董从不给人算下辈子的事儿,他说过,“这辈子让你知道了,下辈子也让你知道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都说要活个明白,真让你明白了,你也许就不想活了。”

这话是老董说的,也是刘震云提着读者的耳朵让读者听的。

苦难和意外是什么?是告诉我们“我还活着”,我还可以感受。在最细小的事件里获得最大的满足,生活就是这样苦着乐起来,然后进入下一个不明白什么时候会到来的苦难。

关于这细小的满足,打个比方来说吧。

打小儿,明亮爱喝汽水。高中没钱上学,他冬天在后厨做学徒,就干洗猪蹄,给猪蹄去毛的活儿。冬天水冷,客人多,他手泡水盆里冻肿了,拿得起常吹的笛子,但是堵不住眼儿了。

一个月之后,后厨发工资。明亮趁着工休时间跑到大街上,大冷天,一口气喝了三瓶汽水。“人得知足,够吃够喝就行了。”多年后,明亮这么说。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里搁。


深闺怨妇该淡出视野了

这本书共有十五章,第三章到第十二章都命名为“樱桃”。第十三章名为“明亮”,一章就占了这本书的大部分篇幅。

光看目录,这本书也能起个诨名叫《樱桃和她儿子》,或者《明亮和他妈》。当然是诨玩笑话罢了。

其实樱桃这一角色并非是太主线的内容,或者说这本书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主线,硬说有的话也只是“笑话”二字。

但我想把樱桃挑出来,是想聊她的怨。樱桃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是白蛇,她活在戏里,浪漫又孩子气,苦命又超脱。

当年剧场后台,陈长杰就是用笑话俘获住了她。说一个笑话,她滴滴笑一阵,再说一个,又笑一阵。她爱陈长杰的嘴皮子,却看不透这是个多懦弱多没本事的人。

开篇不久,樱桃就上吊了。为了什么?为了一把韭菜。陈长杰和樱桃在家因一把韭菜起争执,陈长杰说“有本事你死去”,说完出门,回来就看见房梁上一根绳子,绳子上一个吊人。

樱桃把命看得轻,却带着一股子倔劲儿。她化成魂魄找李延生,求他去武汉。为了什么?为了迁坟,躲厉鬼的欺负,也为了学几个笑话讲给阎罗听。

原来刘震云安排樱桃的死因并非上吊,而是因为花二娘去了她梦里。她说不上笑话,死了,结果阎罗他老人家也爱听笑话,这叫什么事儿。

想想古时候,神话故事与民间故事里,女性似乎总是痴怨的角色,文人墨客甚至单开辟出一种闺怨诗来放下那些“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云云的句子。

在琐碎的日常里,樱桃怨自己活在戏里,也怨生活比戏苦得太多。花二娘去她梦里要笑话,她反而唱起了“奈何”“咋办”,二人都哭,二人都怨。

花二娘也怨,她留在延津就是因为等不到花二郎。她靠笑话活着,就好像以苦为底色的人生里只能用别人的笑话做个乐子,更显得苦怨了。

放在现在的语境里,二人都忘了自己的生活不攀附情感,不攀附戏,不攀附他人。人鬼神,老病死,在小说里一切都是因为命数,因为不够笑话人生。

脱离故事语境,如今女性与闺怨已经关系不大。在阅读过程中,我无数次感叹当下时代女性意识觉醒的好处。


一日三秋

本想仿效《一日三秋》,来个最终话的总结句子,却发现这样做恰是违背了书的淡然和随性,反倒显得矫揉造作起来。

一日三秋,这书名源于一块匾。这匾本是由明亮奶家的枣树打的,这枣树有灵性,奶过世半个月,枣树也死了,今年的枣也没收成。

可惜辗转多年,这匾寻不到了。多年后,一人拿了块赝品来诳明亮,为了敲他一笔钱。

刘震云再此把这里的情感处理得平淡极了。细想就发现不该这么平淡,失去过一次,经历失而复得的惊喜,哪想最终还是假象,大喜大悲才对。

可是明亮没反应。甚至说了一句,曲曲折折,也算是个缘分。他把匾挂在自己猪蹄店墙上正中。

客人问,这啥意思?

明亮说,“把猪蹄做的,一天不吃,能想三年。”

到最后,这也是个笑话。这是本笑书,也是本哭书。这是一日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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