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18：送饭
“没打招呼就来了，还担心找不到你呢。幸好，急诊就在大门口，好找。”方歌将筷子递给沈漫，“怎么，怕我下毒啊？”
“不，就是有些意外。”沈漫这才接了筷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方歌的手艺居然还不错。吃了两口，抬眼见方歌正望着自己，心里没来由地尴尬，于是停了停，找点话说：“为什么给我送饭？”
“看你这么忙，身为朋友，关心关心。”方歌面不改色，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觉得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沈漫点点头，扒了一大口饭，“不比我的手艺差。”
方歌笑起来：“你还会做饭呢。”
“当然，以前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做的。”沈漫忽然止了声。叶淇离开以后，一个人，却再也提不起做饭的兴趣来，沈筱艺中午在学校有吃的，晚上大部分时候在沈汇芬那解决晚餐。起初他自己还下厨做点什么，渐渐地做得越来越少，外卖越点越多。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一惊，日子好像越过越堕落了。再看看碗中的饭菜，即使只是萝卜青菜，也顿时觉得珍贵起来。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方歌竟然也没再问。良久，才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很少出来，约了你几次，你都没有时间。白天要上班，晚上要陪孩子。我想着，那就中午吧，中午你总是要吃饭的，时间不多，又不能自己做，只能在外面凑合……所以，我就给你送来吧，我有时间，手艺还过得去。”
饭盒即将见底，沈漫却心虚起来。方歌的声音不大，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独自低语，跟印象中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不太一样。沈漫忍不住瞅了她一眼，却见方歌脑袋偏向一边，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眼皮微微下垂，只能看见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上，笑容还是在的，却只是微笑，淡淡的微笑。
沈漫收回目光，埋头将饭盒中扒得见了底。见方歌这样，他觉得更心虚了。
沈筱艺在他怀中哭了那一场以后，对方歌的邀约，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下班后他并非没有时间，虽然陪女儿也是事实，但这根本算不上特别合适的借口。
只有他自己明白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妈妈，只要妈吗……”
沈漫不清楚女儿这句话到底指向哪里，他没有问，也不知道女儿究竟想到了什么。别人。谁是别人？
但他自己却先愧疚起来，接到方歌的电话，也总是推脱有事，没时间。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下意识地回避起来。直到现在，吃完方歌亲手做的饭菜，见到方歌那般少见的神情，他又动摇起来，是自己多想了吧，这样对方歌也不公平。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片好心。
“我吃完了。”沈漫拿着碗筷到洗手池边冲洗干净，还给方歌，“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吧。”方歌摆摆手，重新挂上招牌式的笑容，“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
沈漫把方歌送到院外的街上，又沿街走了一段。直到方歌上车离开，连车都开得瞧不见了，他才转身回医院。
不用经受快餐的折磨，他只觉得胃里很舒服，浑身都很舒服。他的心情很好，连脚步都轻快起来。经过街角见到一个拉着二胡乞讨的老人，他站在旁边听了一曲，二胡声都似乎没有那般呜咽了。从兜里掏出一些零钱放在老人脚边的钱罐子里，清脆的撞击声叮叮地响，也像曲子一般。
他的心情很好。
但他想不到的是，刚进门诊大楼，就碰到了叶淇。
他们有好一段日子没碰面了，虽然工作的地点都在门诊一楼，但两人却像约好了似的，完美地错过了任何一个有可能碰见的交叉时间。
可现在，他们却碰面了，就在大门口，叶淇从大厅向外走，沈漫从外向里走，相对而来，不期而遇。
两人都停下来，只是很短的时间，叶淇侧身，准备继续向外走。沈漫怔了怔，叫住她：“叶淇。”
叶淇止步，冷冷地望着他。
“我……我想跟你商量点事。”沈漫向右边走开几步，将大门的道让出来。“关于筱艺的。”
“哦？”叶淇随他过去，问：“筱艺怎么了？”
“你给她买了手机，教她学会了玩游戏。”沈漫的音量渐渐提起来，“你忘了我们以前说好的，孩子还小，电子产品晚些再接触，游戏能不碰就不碰。可你现在却……”
“那是以前，以前说好的事情还能拿到现在说吗。”叶淇似乎笑了笑，但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以前，我们还是一家人，当然什么都好说。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筱艺还是孩子，不管现在还是以前，我们都需要为孩子负责。”沈漫有些气急。这简直不像是叶淇该说的话，大人之间的问题，怎能拿孩子做牺牲。
“为孩子负责？”叶淇冷笑起来，“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是怎么为孩子负责的。”
“什么意思？”
“给孩子找一个新妈妈，这就是你说的为孩子负责吗？”叶淇的脸沉下来，盯着沈漫的眼睛，她的嘴唇在颤抖，仿佛压制着无限的怒火。“离婚才过了几天？你的动作很快呀，真看不出来，我从没发现，你竟这么有本事。”
她说得咬牙切齿，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沈漫退后一步。他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叶淇，如此咄咄逼人，满含怨愤。
“你说什么呢？我没有。”沈漫辩解起来，心中已生出怒意。
“呵呵，我都看到了。”叶淇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她甚至还给你送饭来，你们的关系已经近到这一步了吗？”
刚刚升起的怒意瞬间被灭掉，沈漫的神情又软下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虚，明明是叶淇背叛了他，可是她的反应如此愤怒，好像毁掉这个婚姻的人根本就是他沈漫。
“不仅是手机，凡是筱艺喜欢的，我都会去满足她，你给不了她的，我会给。她是我的女儿，我会比任何人都更爱她。”叶淇说得掷地有声，话毕，看也不看沈漫，扭头离开。
沈漫怔住。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一时又想不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上班时间到，进院的病人渐渐多起来，才默默回到办公室。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往后的日子里，方歌跑医院更勤了。起初沈漫还推辞一番，说些不用这样，怪不好意思之类的话。后来就不说了，说多了反倒显得自己小气。
方歌耐心极好，每天中午准时到门口，偶尔有事来不成，也会提前电话告知。如果说沈漫不懂方歌的意思，那只能说明他眼瞎。
他的眼不瞎。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在方歌的眼中看到了某种不一样的东西。
沈漫埋头吃饭，菜品总是在换，尽管都是家常小菜，但吃起来很对胃口。他吃饭的时候，方歌就在旁边等着，安安稳稳地坐着，有话的时候就聊聊，没话的时候就静静地看着他。
沈漫低着头，很少去看她。但他知道方歌在看着自己，她的目光仿佛一道有形的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只在偶尔抬头的间隙，他会正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那么亮，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这不是当初在酒店中初见时的样子，也不是小餐馆里重遇时的样子。那时的她是活泼的，像一只飞翔的鸽子，咯咯地笑着，带着他飞出泥潭，飞到天上，看见那么多不一样的风景。而现在的她，却是安静的，如一只归巢的鸟，只在空寂的风中咕咕轻叫，却显得愈发空寂了。
只有她的眼睛，眼眸亮得发光，热切地望着他，仿佛有无尽的能量在燃烧，却并不灼人，舒适得如同冬日的暖阳。
沈漫急忙忙地低下头去，躲开那目光。
叶淇的话犹在耳边，女儿的泪水犹在眼前。他不能动，也不敢动，两双眼睛都盯着他，他只能立在原地，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便坠入深渊，更可怕的是，坠下去的不止他自己，还有女儿和叶淇。
但他又无法完全躲开方歌。他做不到，也不愿意去做到。这是意识之外的本能，他无法抗拒本能。
他用最直接地本能感受到，跟方歌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
每天中午的午餐时间，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不用思考病人的病情，也不用头疼女儿的态度。
最近的沈筱艺让沈漫很头疼。
手机只是一个开始，沈筱艺忽然多出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各种各样的小玩具，甚至还有了好几个包。那是叶淇送给她的。
沈漫并不是反对孩子拥有这些东西，但问题是，沈筱艺明显变了，变得不爱跟沈漫说话，放假以后第一时间想的是去找妈妈。她到很多地方去玩，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把周边能去的好玩的地方跑了个遍。
老师已经提醒过沈漫三次，说沈筱艺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作业写得越来越马虎。希望家长能在孩子身上多花点心思。
沈漫怎能不着急，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的话才开了个头，沈筱艺已经嘟着嘴跑到了一边，再多说几句，便直接关了房门躲在房间里。沈漫在房门外站着，隐约能听见孩子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喊声，喊着“妈妈”。
沈漫败下阵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