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仪式（二）
走在去公交车站的小路上，抬头朝天看去，太阳毒辣辣的，刺激着裸露的肌肤。李凡空走得很慢，步履有些迟钝。眼前还是这条熟悉的小路，自从记事以来，它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它安静得出奇，好像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曾看出有任何变化。这条小路也是李凡空平日里出行的必经之路，如今却唯恐避而不及。如果不得不走这条路，她也会飞快地穿过，不留下片刻的时间思考。
今天本来不想走到这里来的，可是脚步不听使唤地往这个方向走来。李凡空开始讨厌心理学家们的研究，或者说，她讨厌自己存留在大脑中的下意识。这些下意识太过可怕，以至于自己无法找到今天行动的意义。
“你害怕走在这里，还是在乎他对你做的事，你至今无法忘记那种感觉。”内心的声音说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情感。
“不是的，不是的。”李凡空使劲摇着头，大声说着。幸好小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否则会被当成精神病对待。
“别自欺欺人了，你可以骗到别人，但是骗不了我的。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别说了！别说了！”李凡空不愿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以为那天晚上过后，她和简林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彻底的改变。后来他们的关系确实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是关系亲近的朋友，而是陌生人。
她快步走到了路口，看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缓缓开过来，李凡空跑向车站，公交车司机友好地停下来，接上了在这一站上车的唯一的乘客，向最喧闹的市区开进。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来，窗外的景色盎然，充满了生机，与冬天的衰败和凄凉完全不同，这种陌生感忽然击中了李凡空的脑海，她忽然对这个城市感到陌生。这种陌生的感觉并非自己去了远方的城市读书归来之后对变化了的城市产生的一种陌生感，而是从没有想过去了解这个城市，它的每一个角落，留在这个城市生活可以带给她什么生活的意义，因为她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这个城市， 就像她当初习惯了随时可以给予她帮助的简林，哪怕两个人相隔几千公里的距离。
公交车行驶在不同的路上，时而直行，时而转弯。耳机里播放的，依旧是昨天晚上听着的那首歌。李凡空看着窗外发呆，外面的景色逐渐熟悉，车子已经开到简林住的小区。看到小区门口张贴着红彤彤的喜字，她的心紧了一下，视线赶快从窗外离开。
会场的地点在简林家不远的酒店，他们的新房也在简林现在住的小区里。李凡空下车之后，左顾右看了一番，又拿出手机仔细查看了地图显示的位置，接着向公交车远去的方向走了几分钟，酒店的招牌在阳光的反射下明晃晃的。酒店门前的气球拱门上，鲜明地写着新郎和新娘的名字。李凡空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简林，安熙然。这两个人一个让她脱离了感情的伤痛，充满期待地进入到新的生活之中，另外一个却让她跌入低谷，久久无法平静。
顺着指示牌来到了会场，正巧看着安熙然站在会场外的大厅等待仪式的开始。李凡空在远处打量着今天最美丽的新娘。抹胸式羽毛纱拖尾婚纱纯白晶莹，在腰部配上一大朵蝴蝶结更彰显了个性。头上的皇冠和颈上的水晶项链相互辉映，头纱自然地散落在精致的丸子头后面，遮盖住了她纤细的后背。李凡空礼貌地和安熙然打了一声招呼：“姐姐，我来了。”
安熙然转过头去，看着李凡空，依旧保持了她的笑容说：“太好了！我这边婚礼马上要开始，我没办法送你进去，赶紧进去坐，和里面接待的人说你是新娘朋友他们就带你过去了。你来得正好，今天有个惊喜要给你！”然后又转头和伴娘说，“你送她进去吧。”
伴娘点了点头，对李凡空说：“你跟我来吧。小心脚下的电线。”
李凡空看着伴娘有些面熟，便上去搭话：“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伴娘说：“你是说在人类博物馆的那次吧？”人类博物馆是一家隐蔽的咖啡书店，经营咖啡和晦涩难懂的书籍。
李凡空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伴娘接着说道：“我是那家店的新主人，我叫韩懿浓，可以随时来找我喝咖啡。”
李凡空脸红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就坐的地点。婚礼主持人用浑厚的嗓音开始提醒在场的嘉宾就坐，婚礼马上就要开始。李凡空找了个黑暗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这场婚礼中，会场灯光集中的地方都不是她应该出现的地方，正如当初自己和简林之间的关系一样，见不得人。如今，简林走出了黑暗之处，在镁光灯聚拢的地方迎娶他这辈子要照顾和扶持的人，独自留下了李凡空，让她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一阵酸楚在心中袭来，湿润了眼睛。她赶紧深呼吸了两下，硬生生地把泪水憋了回去。这是一个不允许哭泣的场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哭泣。一定要让简林看到自己，并且大方地为两位新人送出祝福。
随着音乐的响起，婚礼正式开始。主持人惯用的开场白过后，新郎隆重登场。简林一身亮灰色的西装，粉红色衬衫的领口整齐地被红蓝相间的领带映衬着。他满脸幸福的表情，同时又有一些紧张地看着站在正对着T台的罗马亭下站着的安熙然。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他走上前去，迎接美丽的新娘。从安熙然父亲的手中接过安熙然的手，一对新人走上了舞台。
交换信物，长辈证婚，感恩父母，点燃温暖的烛火，切开甜蜜的蛋糕。婚礼的程序大同小异，李凡空司空见惯，却也看得专注。她的目光随着简林而移动。此时，内心的声音又开始作怪：“你是不是想，如果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该有多好啊？别做梦了，他只是把你当成了消遣，而并非认真对待你。”
“不是的，不是的。他还是喜欢我的，要不然怎么会帮我拿行李送我回家？怎么会在我考研究生的时候努力向学校争取我的录取？怎么会在我考完的那个寒假里陪我度过失恋的日子，陪我看电影，让我去他家做客？怎么会在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害怕我不适应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怎么会知道我的喜好送给我阿狸的玩偶，托人从日本带回来迪士尼的米奇零钱包，还有只要出差就寄给我特产？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会这么做？”
“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多怎么会，如果有，站在台上的人，就一定是你吗？”
忽然，李凡空从会场上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条件反射一般地站起身，从恍惚的意识中清醒过来，磁性浑厚的声音如一泼冷水，毫不犹豫地浇在了她的头上。这个声音继续说道：“李凡空这位年轻的女士，你在哪里？赶快来到台上，接受新娘送给你的手捧花。这一束手捧花代表着幸福的延续和传承，希望幸运的李女士还在会场。”
李凡空向着灯光聚集的地方走去，T台两边雪白的罗马柱上装饰着紫色和白色相间的花朵，她顺着台阶踏上铺着红地毯的舞台，绿色的连衣裙显得更加突兀。走到一对新人面前，李凡空从安熙然手中接过手捧花，又看了看眼神有些惊讶即刻恢复了平静和坦然的简林，她拥抱了安熙然，对她说，一定要幸福。安熙然松开手，看着李凡空，依旧保持着笑容。
主持人示意让李凡空站在新娘的身边，说她说：“新娘在准备婚礼的时候就和我说，一定要把这束手捧花送给你，一个是想让这份幸福延续下去，你就是下一个站在这个舞台的人。再一个就是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这份生日礼物的意义很重大，请问李小姐，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二位新人说？”
李凡空一直把花捧在胸前，粉红色的玫瑰花和她一身的绿色注定了她是正常仪式的其中一个设计的环节和插曲，永远做不到主角的位置。她想了两秒钟，用些许颤抖的音符说道：“嗯……今天能收到这个手捧花我很意外，非常感谢二位还记得我的生日。作为妹妹，我祝福二位新人百年好合，能够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真心地祝福你们。”
说完，她狼狈地下了台，站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丝毫不理会主持人随后的客套话，婚礼还在继续，看着手里的花儿，她真想狠狠摔在安熙然面前，对她说，老娘才不稀罕这个东西！我还用不着你们可怜我！只是她现在没有勇气去做，一种自我厌恶感充斥着她的身体，眼眶又开始湿润了。一定要忍住！一定不要让眼泪流出来！
旁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人，穿着伴娘的礼服，紫色的缎面在灯光的反射下发亮。
“婚宴大概两点就能全部结束，有时间和我聊聊吗？”韩懿浓一边将一包印有糊涂娃娃的面巾递给李凡空一边说道。
还没等李凡空答复，懿浓又说：“人类博物馆今天正常开业，你去那里找一个叫小羽的人，说是我的朋友，可以免费喝一杯咖啡。博物馆里的书，你应该可以看得懂。”
说完，李凡空看着懿浓上前帮忙的背影，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滴落在她还未放下的手捧花上。玫瑰花的颜色更加娇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