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娘
前天下班回家的路上老五打电话说,舅娘中风了。老五是舅娘的第五个儿子。
舅爷舅娘和他们的五个儿子都是矮个子,我称他们是七个小矮人。因为天生的势利排外认生,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喜欢他们。天生的势利?是的,在我眼里除了舅娘,舅爷和几个老表都长得不好看,所以从记事起我就不愿到他们家去,也不乐意他们到我家来。记忆中我觉得他们家比我家还穷,老揩我母亲的汗水,我们一直都没有油水。排外认生的感受至今记忆犹新,他们虽与我们只隔一天阳武干渠,步行不过两三公里,但所属不同县,方言也不一样,学校用的课本也不一样……这么多不一样,那还不是另类么,且是令我不屑的另类,再怎么说我有可以背在肩膀上的书包,他们只有一个小小的布口袋,这也太可怜了吧。
十岁(九周岁)生日是个大生,父母要邀请亲戚来庆贺的。我的十岁生日让我记住了两个人,我的舅娘和我的姑妈,而且一直记到现在。这两个人同岁,都比我父母(父母也同岁)大七岁。我只有一个舅娘,也只有一个姑妈。
十岁生日(1976年)我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是舅娘送的五尺的确良淡雅花布料,而我姑妈连双袜子都没给我买。母亲把舅娘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给我做了件蒙袄褂,那件褂子穿到我上初中都还没破,母亲不知感叹过多少次它的好质量。至今还记得我穿上这件新衣上学后,除了班上的同学,还吸引了好多高年级大姐羡慕的目光,还有好多学姐借故特意过来试试“的确良”的手感,搞得我极端不自在,回家要脱掉这耀眼“的确良”。以后,我再要反感母亲的“娘屋情结”,母亲就会拿这件的确良当盾牌,“你舅家对你不好吗?真是心给你吃了还嫌胆苦。”
是的,不可否认,我对舅娘的好印象与这件礼物有渊源。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心胸慢慢开阔了,也渐渐的发现这这小矮人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比如舅娘还是蛮有个性的,这个性又总让我感到温暖。
母亲去世后有几年父亲在舅爷舅娘附近租房住,每次我去看父亲后会顺便看舅爷舅娘。有一次去看他们,舅娘说有个人告诉她哪个哪个不到六十岁就死了,舅娘告诉我:“管得哪个死了跟我都冇得关系,我的老妹(我母亲)那么好的人五十多都死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跟我说的?”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母亲去世后,所有他人的或病或死都激不起我的什么特别的感受。
当时父亲租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同样也是租房的女邻居,年纪还比父亲大,不知为什么两人发生了争吵。争吵后女邻居有事没事就骂我父亲,最终把我父亲惹毛了,怒不可遏的老父亲冲上去要打人,也不知有没有挨到人家,反正那阵势让人家抓了把柄。父亲有苦说不出,连夜卷铺盖回老家去了。那个女邻居带着她的女儿找到了舅爷舅娘家,一个劲的说我父亲怎么怎么欺负她,言下之意想要索赔。开始两次舅娘只是替我父亲陪不是,第三次舅娘就不愿再陪她玩了:“你没来租房的时候,我姑爹跟别人从来都冇吵过架,不信你去问。我姑爹在这住了几多年都好好的,你一来把我姑爹赶走了,我还不晓得他被你赶到哪去了,都冇找你要人你还来找我,这是个什么理?”从此,那个女邻居闭嘴了。
舅娘是他们家唯一的女性,应该也是他们家的女皇。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舅爷舅娘吵架,从1960年结婚到2018年舅爷去世,他们两个一辈子默契得像一个人,真是罕见啊。我一直以为舅爷对舅娘是无条件的服从,无论对错,就像安徒生的《老头子总是对的》里的那个老婆婆。但我也真真切切的感到他们是真正幸福的一对。
有一次我把这话对舅爷舅娘说了,舅娘说:“那不。我还不是跟你舅爷讲道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我要不讲道理你舅爷也不得听我的。”紧接着就有事情来了,是舅娘主动告诉我的,大约是三四年前的事吧。舅娘说我的两个姨妈合伙打他们家的坏主意,听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告诉舅娘这绝对不可能,同时我问舅爷:“您相信舅娘刚才说的吗?”舅爷竟然说:“是的啊,你舅娘说的是的啊。”我笑着说,那你们就等着看事实是什么样的吧。后来舅娘再也没跟我说两个姨妈怎么不好了。
今天去看舅娘,舅娘见到我就流眼泪了,五老表说恢复得还是比较好的,头脑清醒只是不能说话。还说到了引起中风的导火线是因为舅娘中断了吃高血压的药,五老表说舅娘是为了节约,我问难道家里有药舅娘没吃吗?五老表说是吃完了没接着去买,所以,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呢?
好在舅娘有五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在身边,这都是可以出力的,另外两个都是可以出钱的,我跟舅娘说,“您家里的胡椒多,个个都是辣胡椒,舅娘您就安心养病吧。”
“胡椒”之说也是舅娘的首创。十几年前,舅爷舅娘六十五岁的时候,舅爷再也找不到能养活自己和舅娘的工作了,没有退休金没有社保,养老怎么搞?只能去向儿子伸手了向谁申呢?五个儿子总要指望上一个吧,那就紧盯那个上过大学在大城市工作的吧,“管得你白胡椒黑胡椒,总有一个辣胡椒。”这思路,是不是跟白猫黑猫有得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