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俊宏作品:墓碑的烦恼

墓碑的烦恼
健是我的乡党,从一个土豆似的不起眼的山村后生,而后一名学生,一名战士,一名军官,一直干到了将军。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健的祖坟风水好。
这样的议论多了,他的家人也开始以为是祖坟的风水好,是祖坟冒出的青烟铺在了健的脚下,所以他才官运亨通。
有一年健回家过年,家里人说,你之所以能有出息,官越做越大,全是祖上保佑的结果。建议他把祖坟修一修,立个碑什么的,以报祖宗的护佑之恩。
健是很实诚很孝敬的那种人,尽管他不相信风水之说,但他还是听从了家人的建议,请人把祖坟修了一下,并到县城刻了一块碑拉回立在了祖坟前。
祖坟因为这块碑一下富贵起来,威风起来,仿佛从一名士兵一下子成了将军。
在陇东农村的大多数地方,人去世后,找个阴阳先生看块风水之地,挖个坑,把人往棺椁一装放进坑里一埋,然后就地铲些土,在坑上堆一个半个土豆形的土丘,拍上几锹,从此这便是故人的家,祖先的标志。再然后,每年的清明、农历的十月初一、大年三十,一家人或家中当家的,到这里烧几张纸,给祖先送点零花钱,很少有人在坟前立碑的。
在健家所在的村,健是第一个在祖坟前立碑的,所以碑还没立起来消息便传遍了全村每个人的耳朵。
令健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祖坟前立起的这块碑,如同在全村人眼中扎了个刺。
陇东的大部分农村人就这样,他们从不羡慕别人,羡慕这个词在这里用不上,这里只有妒嫉。妒嫉如山里的草,一年四季疯长着。
不就当了个芝麻官吗,有什么可显摆的?
村里的人以前就很眼红、很妒嫉健家,眼红经常有汇款单往他家飞,妒嫉经常有屎壳郎车往他家跑。
可眼红归眼红,妒嫉归妒嫉,农村人天生胆小,气魄就更小,他们没有蒋介石老先生那么大的气魄,派部队去挖毛老人家的祖坟。农村人对谁家看不顺眼,最大的动作只能是没人在场时,在人家的祖坟上踹一脚,或吐口唾沫而已,没人有胆把谁家的祖坟给挖了,除非谁家祖坟里埋了宝。
在坟上踹一脚或吐口唾沫是看不出来的。健的祖坟被人踹过多少脚吐过多少唾沫健不知道,健的家人也不知道。
令健一家没想到的是在碑立起的第二天,有小孩子跑到他家如播晚间新闻似简短地告诉他,有人在那碑上抹了些牛屎。
听了那童言,健心里很不快,仿佛那牛屎不是涂在了碑上,而是涂到了自己脸上。
不但健有这样的感觉,全家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想去看一眼,又都怕把眼睛给气死。
过了一天,又有一小孩到健家播发了一条一句话新闻:你家那个碑被人用牛屎全抹了。
健全家人的心似乎掉进了牛屎堆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全家紧急出动,到祖坟上视察。远远见坟前的那个碑面目全非,似乎立在那儿的不是一块碑,而是一块牛屎。
全家人没说一句话,话很苦,全吞到了自己肚子里。全家齐上阵,提水将碑冲洗了一遍又一遍,冲回了碑的本来面目。
过了一天,碑又成了牛屎。
全家人傻了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本想找肇事者说个一二三,可谁是肇事者,你就是掰着指头算到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头上,你有证据吗?
全家人为碑而头痛,为牛屎而头痛。
经合计,健决定取掉这碑,免得让先人受辱,让别人看笑话。
更让健全家头痛的是这碑的去留。用它当猪圈门吧,可上面有祖先的名字,等于让祖先作猪圈门;放在院子里,又怕鸡跳上去把屎拉在上面;想扔掉,可扔哪儿,扔它不等于扔祖先吗?想来想去,决定埋到祖坟跟前。
让人气得能背过气的是头天刚埋下去,第二天就有人挖了出来,并在上面拉了一泡屎。
看来有人跟他家对着干上了。
没办法,健家最后听了阴阳先生的建议,在庄的崖(当地读“南”)面子上挖窑洞似地挖了个蜂窝大小的洞(北方人依山挖下一块悬崖似的平面,然后在平面上挖几个洞,安上门窗,既为窑洞住房。那个站立的平面当地人叫崖面子),将碑立在里面,然后用泥土封了起来。
自从碑有了归属后,健及家人一颗烦躁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仿佛将一截往事、心事也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