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 | 十四
人是一种贪婪又喜新厌旧的动物，新的东西不一定美好，却是新奇和充满想象的，我们在获得空前大的权力后，总渴望着多拥有一些，然而社会规则会让我们不得不在得到与失去之间做选择，当我们受困于这样的选择之时，实际上已经是在停步不前了。
莹莹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智且清晰的，她在想到什么后，总会将这些想法告诉我，而我做不到像她那样，以至于跟不上她的思路，并不能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就是这样被一点点拉开的，她说感受都是后知后觉，当你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很难修复了。
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也只拥有过一段恋情，莹莹对我的影响显而易见，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跟精力试图去消化它，我以为这件事会伴随我无限长的日子，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我在旅途还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觅得了新欢。
也许我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坚定，想象中的那份割舍不下的东西，似乎被轻易地抛弃掉了，那段时间我一想到莹莹，就会有种莫名的愧疚感，即使我们已经正式分开，并且不再联系了，但我的潜意识却好像没有接受这样的设定。我夹杂在两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之间，一方面体会着求偶的畅快感，一方面也充斥着自我质疑的负罪感。我找过很多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短时间内就喜欢上另外一个姑娘，以此减轻自己的愧疚感。然而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无论之于莹莹还是初一，她们都不会留意到有这样一件事存在。
初一在某些方面跟莹莹很相似，她们看起来时常是理性且智慧的，相比之下，我更像一头简单的雄性哺乳动物，只会通过气味和环境来做决定，并不会在这个过程中考虑得与失的问题，所以当我突然陷入到前进还是后退的抉择中时，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和初一表白过后，我们的关系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我不能满足于这样的结果，而她却不以为然，按她的话说，名义上我们已经是情侣了，只是我不大愿意承认这种好像是被施舍的关系。我觉得主要问题出在她并不了解“女朋友”这个词的意义，我认为感情应当是严肃的，而她让感情变得像过家家一样儿戏，我在意这个名号，更在意名号之下所代表的权利，这或许是象征着一种人类所独有的贪婪。
那两日我感到有些紧张，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是这样，我不能自然适应这种身份上的转变，即使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我太过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像一个到了陌生地带的孩子，茫然失措，又小心翼翼，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吸引到他人的关注。
我没有跟她讲过自己心态上的变化，我认为她很难理解这个过程，就连我自己也很难去解释清楚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她还是一如往常，白天充满活力，晚上又会有种神秘感笼罩在身上，这是我这么些天观察下来的结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城市里的快节奏生活仿佛会让人们变得急功近利，那天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她所说的话，她有时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我也确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我在不知不觉中表现得急于求成，一心只为求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从而丢掉了很多东西，我让整个事情都变得更复杂了。
于是我试着让时间慢下来，重新感受身边的一切。
我跟她讲起自己喜欢的音乐，看过的书籍，还有一些经典电影，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她分享这些东西的，她很乐于听我所讲的事情，这让我变得滔滔不绝。
分享就像一颗种子，埋在感情的土里，如果正巧她也喜欢这颗种子，就会帮着你养护，你们会共同看着这颗种子出芽，最后开出的花，也许就算是爱情。我和莹莹大概也是这样开始的，不同的是，莹莹会是那个更主动的人，我所了解到的信息，包括现在的喜好，有一大部分是来源于她。那时我会不自觉地想到她，不单单是因为不舍，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让我变得有些不同，这是我后来才逐渐意识到的事情。
有天我带着初一爬上了一棵半高的树，爬树是我小时候练就的能力，我曾经会像一只灵活的猴子，在树上爬上爬下，后来随着城市改造，村里的树都被砍光了，我的本事也在城市发展的进程中逐渐荒废。本来我是想在心仪的异性面前表现一下，让她看看身为雄性动物的我的矫健身手，从而能俘获她的芳心，但是我低估了岁月对于躯体的冲击，我的记忆停留在年少时的样子，身体却早已今非昔比，结果是我用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爬到树上。我故作镇定地坐在树干之间，内心却为害怕掉下去感到慌乱，我不仅丢掉了少年的身体，也丢掉了少年的勇气，我猜自己刚才的样子更像一只笨拙的考拉，随时都要滑到地上去。后来我从树上下来的时候，裤子还被树枝给挂住了，我没注意，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听到“嘶啦”一声，裤子沿着裤腿从中间一分为二，看起来就像一件开叉的旗袍。
我在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让初一踩在行李箱上，我再把她拉到了我的身旁。远方是无尽的天空，云朵像是舞女的红裙子，在空中优雅地转着圈，她说树上的夕阳比空中看到的漂亮，越遥远的东西，越容易给人产生美妙的幻想。
我掏出耳机，拿了一个放进她的耳朵里，落日的余晖被树叶遮住了一部分，溢出来的一些洒在我们周围，我用手挡在额头前，想要遮住耀眼的光芒，阳光还是会从指缝溜向眼睛。微风带着夏天的温度，树叶偶尔发出轻微的响动，我油然生出一种惬意，这是我旅行到今天为止的日子里，看到的最美的景色。
夕阳下，她把口琴放在嘴边，旋律响起，是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她之前听过这首歌，没花多久功夫就把曲子学了下来。我有些意外，情不自禁地唱了几句，后半部分因为忘了歌词，就只剩下她的独奏。那天，她还跟着我一起唱了几句中文歌，说是唱，实际上是在跟着原唱干吼，我们坐在树上，喊着“一二，三四，五六七……”，那一天我总算听到了她的歌声——如果喊口号也算唱歌的话。
我猜测达尔文应该是坐在树上的时候，才有了人类是猴子进化而来的灵感，因为当我此刻远离地面，反而觉得比在地上更自在，或许在人类的基因里，还残留着在树上生活的本能，说不定某一天人类就会大举逃离城市，纷纷跑到森林，回归到在树上的生活。
我时不时看向她，在她的脸上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她问我：“爱情是什么？”
这显然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说：“爱情会让你变得不再像你。”
她问：“什么意思？”
我说：“爱情会让你变得懒惰、任性、暴躁、依赖以及失去理性，但是你却会享受于此，并乐在其中。它像是烟酒，毒药，会麻痹你的神经，让你感受到虚幻的美好，并且沉醉痴迷。”
她说：“你看到的爱情怎么都是负面的，既然带给你的都是不好的，那为什么还要恋爱呢？”
我说：“我的人生迄今为止，也只谈过一段恋爱，而且如你所见，它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就像你之前说的，我所看到的仅仅是爱情的一部分而已，我想也没人能够准确的说出来爱情是什么，当你体验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这一切——对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孩子行走在沙漠里，两人遇到了强盗，老人为了保护孩子，把水给了孩子，让孩子逃走去叫人帮忙，最后老人被强盗杀了，孩子逃走之后又返回了老人的所在地，发现老人已经死掉了，孩子抱着老人的尸体痛哭不止，最终在沙漠中化成了一眼清澈的泉水。你看，人类进化出了很多没用的情感，比如假想出一段故事，不为生存，不为繁衍，有些甚至阻碍了人类繁衍，浪漫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会编造很多看似美好的故事，让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多一些纯真与向往，我觉得爱情就像孩子化成的甘泉，看不见摸不着，虚幻，但是美好。比如在此时此刻，我对你充满好感，却并未有想要与你发生关系的想法——当然不排除我们之后会顺理成章的进行这些事情——我只是举个例子，在爱情之中，是能体会到一种高于肉体的快感。”
我没想到自己一时之间能讲出这么多的东西，可见在爱情当中，人人都能变成一个哲学家。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问题给接过去。短暂的沉默让我的心跳变得很快，我想要把手放在她的腰间，然后去亲吻她的脸颊，似乎连阳光都期待着我这么做，她的侧脸被映得泛起了橙色，一切都好像是顺其自然。但是我辜负了阳光，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因为缺失了勇气，还是别的原因，导致事情并没有发展成我想象出的那个样子。
这一晚我变得很焦躁，像一匹发情的马，我猜曹老三都不曾有这样的感受。虽然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聊交配的事情，但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交配过，我当然有想过这件事，只是我们的关系没有发展到能够让我大胆放肆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顾虑，愿意压抑自己的欲望，只为了在一个异性面前表现得像个绅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