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W前传(45)
胖仔体型魁硕,不过样貌看上去一点都不凶悍,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银色边框眼镜,衬得他还有几分斯文。他一进门,我就察觉到他脸上的异样。他肯定是认出了我,可他不知道我对那段灰暗的过往早已释怀,不然也不会让吴忠住这。看着满脸惊慌的胖仔,我热情地招呼他,希望他不要心存芥蒂来了就好。
“吃饭了吗?”我明知故问。
“吃过了,”胖仔笑了笑,“吴忠叫你出来一起吃,怎么没来?”
“哼,他打我电话时米已经下锅了,要请客应该早点通知我呀。”我直视着吴忠要他给个解释。
可让人绝望的是,他不为所动,淡漠的表情一如往常,想不透他心里翻滚着怎样的波涛,或许早已是一滩死水了。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我递了一把凳子给胖仔。
“在广州一家县里人开的物流公司。”
“在那边做了多久?”
“一年多了。”
“待遇不错吧?”
“打工能赚什么钱。”
第二天是周末。吴忠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洗漱好后,我带胖仔到一县里人开的米粉店吃早点。在饭桌上,我又看到了胖仔那梦幻般的笑容,他那陶醉的神情让我想到怀抱婴儿的母亲,正在创造杰作的艺术家,那些迷醉大自然的都市人。
“啧啧啧,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广昌米粉了!”胖仔嘴都笑歪了。
“你那边没有这类饮食店吗?”
“有就好了。”
“你是自己开火,还是在公司吃?”
“公司不提供伙食,我在外面吃快餐。”
难怪!让一个对吃有着浓厚兴趣特殊天分的人在宿州吃糠喝稀两年不算,然后又残忍地拽其进弥漫着地沟油气味的环境中磨砺,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摧残啊!这不亚于斩断了飞鸟的翅膀,扼杀了小孩的纯真,摧毁了迷茫青年的信念……
吃完早点,我们回了出租屋。我接着细嚼《忏悔录》,希望获取指引迷途心灵的密码。胖仔仍然低头按着手机。他全部的希望好像都根植在那贫瘠又狭小的空间里,自然他的喜怒哀乐也被别人操控了。显然,他今天不走运收获的多是失落,在那不停地唉声叹气。
“今天她好像不怎么搭理你?”想到前一晚他手机热聊时的快慰样,我打趣道。
“都在逢场作戏!”
“在家没去相亲吗?同地方的应该靠谱些。”
“别提了,我爸叫我自理,他不再插手我的个人问题。”
“什么情况?”
“还不是因为我妹。”
听到胖仔说他妹,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她那单纯质朴的模样。在宿州那混杂的宿舍里,她就像一朵梅花,给污浊的环境添注了一些生气。我可以肯定她连自己当时陷入了怎样的涡流都不清楚。她情绪平稳而欢愉,尤其是在看胖仔的时候,眼眶中跳跃着让人怦然心动的娇羞。胖仔一家是橘农,住在偏远的山谷之中,家有两个儿子(胖仔还有个哥哥)。胖仔的妹妹是不是遗弃在他家的“门槛女孩”我不清楚,但从胖仔家收纳她的那天起,她被赋予了某种使命是确凿无疑的,就像我那离家出走的小姑。她们这类人的命运生来就被一根绳索牵拉住了所能活动的范围极其有限,可贵的是她们无怨无悔,乐天知命。假如事情朝顺遂的方向发展,她们的青春热血甚者生命都将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接纳她们的这个家庭。但最终还是出走了,出走的原因,不仅是感受不到在这个家庭中的存在意义,还成了让人嫌厌的阻碍与隐患了。若干年后,当当事人幡然悔悟时,结局已不可换回。后来,就是无尽的悔恨挂在记忆脆弱的枝干上,每次想起疼痛不已。
“你妹现在怎样了?”我又被记忆蛰疼了。
“去年年底办了酒席,现在孩子都快出生了。”
“你没挽回过?”
“唉……”
“那男的是哪里人?”
“甘竹镇人。”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一起在县里的电子厂上过班。”
“你后悔吗?”
“之前没什么,不过被父亲多说了几次,现在有一些。我妹是很勤劳,很能吃苦的。”
一出一进就是几十上百万的经济差别(山旮旯里的相亲门槛至少是县里一套房),这对一个庄稼汉来说无疑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可更严峻的问题是,胖仔凭什么去找一个更好的对象?言者心痛在所难免,闻者又怎么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