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诗文散文万物生灵

草木之命

2019-06-25  本文已影响34人  八里山人程远河
草木之命

我去后院翻东西,在杂物间看到那条大梁,吓了一跳。灰尘和蜘蛛网掩盖不了一点儿它的雄姿,它在那大屋顺墙靠着展开的气势就是它的生命。

它是从老宅房子上的取下。推土平村,故地新埋,一些家什被搬到新居,忽忽间好多年过去了。我望着她,摸摸它,没有温度却有纹理,我感到它活着,坚硬。

我的祖父在场坡腰栽了它,它被不知谁弄倒,踩踏在地上好几天。它被父亲扶起,弯着腰不停往上窜。它命不好,出树时一棵大树斜着砸在它的腰上,没砸断却折了。用几根长杆顶着,它自己又康复了。我急事时,它已经占了很大一片绿荫,仰天长啸的壮烈总在大风来临时鲜活,气概在老远就能感染人了。但它是残疾,身子是标准的“S”弯,练车的人可以开上去试试的。残疾不影响高大,它后来成了全村的最大,春天里榆钱满枝,不下数百的分叉,有人说捋下够全村人吃好几顿的。

作为木头,自然应该是实用。我们都认为它是废材,它的颜值实在不高。它弯着,身上有鸟屎和蜗牛的死尸,有厚黑的青苔,有它和别的树的落叶,简直有点邋遢了。没想到它却在盖房时有了大用。父亲转遍附近的村子也没找到做大梁的树木,他生气地骂娘时,一个过路的老汉说它可以。父亲想了一会儿,点头了。因弯就弯,架在墙上,那拱起的腰身如龙呢!再说是榆木,坚密不可摧,下边垒隔墙时因势赋形,该高高,该低低,弧度的连接无形间有了美意。

我只在冬天的周末回来住在这房子里。起初能闻见树木的气息,伸手就能摸到它。桌子上摊开的金庸,床里边堆着的杂书,都对着它。它能闻见文字的气息吗?

我以前认为树被放倒,做成工具和家具就已经死了。现在,我端详着它,它的一百年分明活起来了,连带着有关的人事。它引着我回忆了几十年它是树的时光,又想起了三十年在房子上做栋梁的日子,它现在解甲归田般的退休也已十多年。不出意外,再放一百年它还是它,我在夜晚能感到它的呼吸。

许是潮湿,挨着它,外面的树根跑进屋来,长出了桐树、洋槐、大叶杨的幼枝。它们簇拥着它,顺着它长高,如人爬泰山。它只是不会生长的生命,它是它们的先烈或者先辈。它还有用,如果谁再盖房,它还可以和外面的砖瓦一起,再去出力,父亲说只要不是故意的破坏,永远坏不了,毁不了的。

我回屋,看着八仙桌子,推测它来源的那棵树。树早不在,它的部分却在,还要一直在下去的,我从黑面黑腿遥想那个伟大的活物 。在地里,一棵树伐倒了,不远一大团长起来,难道不像人的生息接续吗?我甚至联想到庄稼,一粒黄豆籽连了一棵黄豆棵,黄豆粒在你就不能说这生命没有了。人类狭隘和自私,总以自己的标准断言生死是非、爱恨情仇,他们从来没有征求过别的动植物,如果征求了恐怕大遭抵制和反对,人类自诩的所谓的文明,其实比其它生物高不了多少,甚至更低些。你不懂鸟语,你怎么知道鸟不是在求爱还是认错?牛的流泪,兴许只是眼里进了灰尘或虫子,你却说它伤心难抑。牛不是你,你不可强加。草是庄稼的死敌,在庄稼地里我们恨死了草,挥舞锄头除恶务尽。我们急功近利,因为庄稼能让我们不饿死,虽然人吃草也死不了,但庄稼的口味好一些。羊就不像我们一样刻薄得爱憎分明,它吃草,也吃庄稼,但人们阻止了它和自己争夺。阻止就阻止,反正又不是必须,它头一低又啃起野苜蓿或羊奶草了。

冬春我们才把草看成生命。冬天走田埂,催它快醒;早春看对山,盼它快绿。人吃饱了还想看,一山绿毡很适合他们打滚和躺着。没有几个人摘下一片草叶在手里端详,转动一会儿让它蹭蹭自己的脸颊,多数人所谓的亲近自然都是表象。人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来自自然,是自然一物。

农村人灭草,城里人种草,要唱就唱对台戏。城里人浇草,农村人笑话,拿着水没地方用了,我们除还除不净呢!农村人说,你们要是要,到我那里免费供应,要多少有多少。城里人不说话,你有的他不要,你没有的他才要。他跑到欧洲,用飞机载回来一些,铺成人造草地。开发商和公园管理人员偏好这样。

我在南阳看到有人插秧,这应该是它属楚国的明证了。北方芦苇而南方竹子,南阳都有,这又是它是南北交界的标志。我这边地里旱裂的缝有二指宽的时候,南阳的白河清流长波。我在张衡墓走着,这个低调的大才默然高卧,他的墓太像其它的墓了,而据我所知他是绝对不袭蹈别人的。墓地的北角,有两片竹子,长着的婆娑有致而不粗不大,但猛抽的新笋却粗得惊人,有七八岁孩子胳膊的壮实了。竹兄笋弟,这是它们的地盘,它们尽情施展。一园里,足有几十根,憋足气比试着,那力道要冲了我衣服的后襟了。我蹲下,一棵棵抚摸,扒开底部的泥土,看下面的尺寸,那土里藏着的雄心和根节。而我北方的别处,只有春笋,如筷子,最多如毛笔,如烟袋杆。

张衡一定对这竹子了然,他会在宣纸上泼墨,手里的狼毫就是这顶天的竹管吗?南阳出了刘秀,虽然这后汉已经式微,但人物迭出的大观,后世再没出现。而汉画像的美丽,曾引得鲁迅一次次目光的回顾和停驻。汉画馆也淹没在竹林间,千年就在抬脚即达的对面了。

居室阳台的养花,是憋闷和束缚里的突围和抗击。一寸绿苗,一寸天地,心想着,安排着。小的收纳,可怜的龟缩,开放的寂寞。

不死的不仅是精神,有好多东西根本不会死的,你却以为它早死了,甚至压根没有活过。

墙上的一棵麦芽,路基边放了几十年的道轨,都在反抗。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