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风波(上)
这几天,老刘一直在琢磨着给孙子改名的事,但这个想法还只是偷偷地藏在心里,不敢对儿子说,更怕媳妇知道。因为孙子的名字是媳妇取的,儿子在家做不到主,况且如果儿子知道他是因为学了两天易经就想给孙子改名,肯定也不会同意,老刘知道儿子对所谓风水的东西都很反感。
其实老刘以前也不信这些,作为一个有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老刘自然是信马列不信鬼神的。可是自从退休后,闲来无事,在楼上老周的怂恿下,老刘也开始学起易经来。
老周比老刘早几年退休,退休后一心扑在风水学上,年轻时就喜欢自己研究易经,现在更是有时间到各地与人交流学习研讨易经,尤其是把看风水当作一门事业来做。渐渐的,老周有了一定的影响力,找他看风水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不是小老板就是企业家,开店的、建豪宅的、开公司的都有,选个址取个名都找老周去看风水好坏,以求财源滚滚。老周每年都忙不过来,人家给的劳务费红包他也不嫌大小,给就收着,不谈价钱,当然,找他看的都是图吉利好运,自然给钱也不会吝啬。
老刘原本不信风水这套,更多把它视为封建迷信。这不退休了,每天无所事事,被老周给说动了。上班时,老刘是个劳模型的员工,除了工作没有别的爱好,生活上的事也一窍不通,家里里里外外都是爱人操持,老刘帮不上忙,他也不想操心。这闲下来的时光还真不好打发。
老刘家旁边有个公园,爱人退休后每天和一群老太太在那里跳舞。老刘没事干,也会带上一杯茶去公园溜达,每到一个转角处,都会有一个娱乐群体。老刘从东侧门入,朝着东北方向沿湖漫无目的地走。正东方向是东门入口,这里是公园内商业比较集中的地方之一,以茶楼为主,喝茶的又以大爷居多,都是像老刘一样的退休人员。
茶楼的生意很好,但服务的对象多为中老年人,年轻人喝茶少,坐下来的就几乎没有;于是有老板看准商机,在茶楼边又新开了一个奶咖店,很受年轻人喜欢。对老刘来说,那玩意儿还不如来二两小酒舒服,他搞不懂年轻人的世界,更不懂年轻人的喜好,并且他年轻那会儿,根本没有这些奢侈品。
北边的步道边有一小块平台,平台边还有个凉亭。这里有一群音乐爱好者,男男女女的几个人,一个吹着萨克斯,一个演奏着小提琴,这样小型演唱会自然是不能缺主唱,男女主唱轮番上场,独唱一支完毕,又换上合唱一曲,自娱自乐也还蛮有体系,像模像样。设备也很齐全,地上两个大音响,都是带轨的,拖着方便,话筒也都是无线的,跟歌厅的有得一比。
老刘挺羡慕他们,能歌善舞,那歌曲唱得荡气回肠,那琴声也是悠扬悦耳。老刘想起自己这辈子走过的路,不禁有些失落伤感。小时候,家里穷,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还哪里想过学一两门特长。老刘想起小学时,回到家写完作业就去做家务活,赶上农忙,写作业的时间都要占用掉,要不是自己坚持,要不是母亲支持,他这个书读不读得下来都很难说,所以对母亲,他是用一辈子来感恩的。后来上初中、高中,就是死读书,读死书,往死里读,才好不容易考了个大专,也才有机会得到了吃“国家粮”的工作。再后来,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到孩子结婚成家,总算是忙完了人生的所有大事,剩下的就是混吃等死的生活。
老刘感觉这些年像个陀螺,转个不停,没有歇息的时候,可是现在歇下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一辈子忙忙碌碌,为谁辛苦为谁忙呢?老刘的伤感不无道理。儿子结婚后,算是另立门户,过他的小日子去了,孙子出生后,也是亲家在帮着带,也没他这个爷爷什么事。老刘有时候就想,从前都说养女儿是替别人家养的,“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在他们那一代是根深蒂固的,可是现在自己家养的儿子怎么也成了别人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儿子结婚的房子、车子都是自己给买的,媳妇娶进门时还给了八万八的彩礼,如今倒好,自己买的房别人住着,轮为客人的反倒是自己。这世道,真是大变样了。
老刘伤感归伤感,也就偶尔想到时一时转不过弯来,想完也就不往心上去了,毕竟大家的处境都这样,谁家娶媳妇都差不多,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其实没娶时也没见他惦记过爷娘。老刘想起老周常唠叨的一句话,“养儿就是个名气,养女才是福气”。以前不理解,现在自己也在步老周后尘,也就懂了他说那句话时的心境。老周有两个儿子,虽然都住在一个城市,两个儿子却很少回来,过年过节吃顿饭就走了,拖儿带女的,老周老俩口忙前忙后地伺候一大家子,累得瘫倒,渐渐对过节都有了心理阴影,嘴上不好说,心里反而不期待他们回来了。
老刘在公园里转了几天,把角角落落的情况都摸熟了。哪里是乐队,哪里有牌局,哪些是跳广场舞,哪些是跳民族舞的,他都门清。甚至那些给子女相亲的场子里,他也去凑过热闹。可怜天下父母心,供孩子们读书,替他们就业操心,等他们工作了还得为他们的终身大事想尽办法。老刘庆幸自家儿子这些还算顺利,读书没让自己操心,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工作自然也是水到渠成。谈恋爱也没让老刘担心,虽然媳妇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反正跟儿子过一辈子,儿子喜欢就行,老刘传统归传统,这方面还是开明的,强扭的瓜不甜,再说儿大不由娘,即使想要提意见,儿子也不会听,不如顺其心意,大家都开心。
公园里的退休老人,除了老刘,都是有固定活动团队的。一桌桌,一队队,三个一群的,五个一伙的玩得自在,玩得尽兴。就像老刘的爱人,每天上午八点准时的广场舞,跟一群姐妹们一起,跳完就结伴去各个农贸市场,哪里有实惠经济的食材她们都熟络,哪里有优惠活动特价商品她们也是互通有无,消息精准又快捷;回到家简单收拾后做午饭,吃完饭下楼去茶馆打牌,本地称茶馆的就是麻将室,称茶楼的才是喝茶的,当然茶楼更高级,一般都是既可喝茶,也能打牌,去的多数是商务人士或普通工薪族;而退休人员基本都去茶馆,自带水杯,老板收点桌子钱,也附带添点开水。下午场到五点准时结束,散场回家做晚饭,吃完又和一群小区的老太太们去公园散步。这一天排得满满的,老刘爱人忙忙碌碌的,充实又开心,退休综合症完全没有。
老刘没有爱好,也没找到自己想干的事,公园转了一段时间也就腻烦了。老刘不再出门,没事就捧着手机玩,各种乱七八糟的视频一条条自动播放,看完一条点下一条都省了。老刘也没目标方向,随系统自动推,一个百度APP就足够,每天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信息,天天不重样的推送过来。老刘纯属打发时间,看什么不重要。盼望已久的退休生活,居然这样百无聊赖。
坏事还在后头,几个月后,老刘觉得眼睛有些干痒,流泪,看东西有些模糊,颈椎也有些僵硬,疼痛不适。老刘很紧张,不会是得了什么重疾吧?老刘有几个同事,都是一退休人就没了,老刘虽然没有体会到退休生活的愉悦,但也不想那么早离开人世。网上挂了号,一刻不耽搁地去看医生。
眼科的主任是个跟老刘差不多的老头,听了老刘的自述,把眼睛上的近视镜往头上一推,眼睛上翻,对着老刘问道,“看手机多吗?”“还算多吧,反正没事就看。”老刘赶紧回答。“你坐过来”,主任医生又指着旁边的一台仪器,让老刘把下巴搁在仪器平台上,两只眼睛对着上面的两个小孔,主任医生左右两边各看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好了”。老刘问道,“医生,我这到底什么问题?严重吗?”“不严重,没什么问题。”主任医生头也没抬地答了一句,手在病历本上没有停,刷刷几笔,然后把眼镜放回到鼻梁上,拿起鼠标左点点右点点,“啪”的一下,把夹着诊疗卡的病历本扔在老刘面前,“去缴费吧,给你开了两支眼药水,照着说明使用,以后要少看手机,最好不看电子产品。”
手机不能看,老刘这下完全没事干了,家里不养猫不养狗,爱人不在家时,再没有一个活物陪着老刘,家里待着也会闲出毛病来,老刘于是带着他的保温杯又开始了四处游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