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借“上海三小姐”的爱情观，看那个时代女人的命运

十二年前，程先生是王琦瑶的万事之底，是作退一步的这个“想”。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底”的宝贵和难得，是因为她尽是向前看的境遇，离向后退还早着呢！

昨天向大家分享了王安忆的《长恨歌》中，上海三小姐四十年人生的悲剧落幕，纵观故事上下，王琦瑶的人生可谓辉煌与落寞相随共生，让人一言难尽。今天，我们继续深入王琦瑶这个人物，借助她，来看旧上海的女人们追求的“爱情”是什么，而这，正是王琦瑶悲情人生的根源。

王琦瑶从上海弄堂普通人家的女儿，一跃成为上海滩的佼佼者，从“沪上淑媛”到“三小姐”都离不开程先生。程先生对王琦瑶的心意，她自然是知道的，但因为蒋丽莉对程先生的一往情深，王琦瑶碍于蒋家的恩情，不好接受程先生；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很依赖程先生的。

王琦瑶的出人头地，起初她是被动的；并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敢想，也是害怕因失败带来的难堪与不堪。她的一夜成名，得益于自己不动声色的、含蓄的美，更得益于蒋丽莉的金钱支撑和程先生前前后后的统筹与谋划。

“退上一万步，最后还有个程先生；万事无成，最后也还有个程先生。”这就是当时临近决赛时，王琦瑶心中的想法；她拿程先生做垫底的，一是对程先生对自己的爱有信心，一是程先生值得托付，但就是没有理应占首位的爱情。

所以，当更值得托付的李主任出现时，程先生这个“底”自然连掂量的必要都没有了。和李主任比起来，“李主任是决定一切的，而程先生是由别人替他决定”；程先生虽然是男人，可由于温存的天性，也由于要投合王琦瑶，结果也成了女人，是王琦瑶小世界的一个俘虏。

所以，作为女人的王琦瑶自然选择了既能给她一切，又特别“男人”的李主任。王琦瑶和李主任的那段昨天我们说过了，今天便跳过；但有一点是需要强调的，那便是王琦瑶干脆地选择李主任，相比较程先生，更没有半点“爱情”可言。她是拿青春和美色来换取表面上的风光无限与“终身受益”的安慰。

或许，这在那个时代来说，没啥稀奇的。王安忆在书中说，“不甘于平凡，好作奇思异想的女人，谁不想作‘爱丽丝’？这城市的马路上，到处走着磕磕碰碰的‘爱丽丝’。这城市自由真不少，机会却不多，最终能走进这公寓的，可说是‘爱丽丝’的精英。”

这就是了。那个时代的女人，没有工作，社会上没有地位，人生的前十几年依靠父母，之后便是依靠男人；而从某种意义上，“出阁”好比投胎，是她们的第二次人生。所以，当王琦瑶初结识“有正当职业和可观薪水”的程先生，便觉值得托付；而她一旦成为“上海三小姐”，李主任这个“有权力有承诺的人”便成了她自以为的命中注定的未来。

也正因为此，李主任死后，王琦瑶就彻底没有了未来。毕竟，一个走出“交际花公寓”的女子，任谁都不愿意光明正大娶回家。后来王琦瑶遇到的康明逊就是如此。王琦瑶和康明逊看上去是真心相爱的，但也是一段难以平衡又不公平的感情。

康明逊迷恋王琦瑶，但他却是自私的，因为在他的心里只想拥有这纯粹美好的爱情而不愿承担后果；王琦瑶迷恋康明逊，也是有私心的。无奈，两人的私心是相悖的。她除了醉心于在康明逊那里得到的情感回应，更渴望的是一份可靠的托付。

只可惜，女人永远都是被动的弱者，更何况像王琦瑶这样的女人。最后，她放弃了“夫妻名分”，而选择“抓住眼前的快乐”，倒也抓住了一点主动权。他们各有各的苦衷，却都是在人生的夹缝中求生存。所以，王琦瑶甘心去作牺牲品。

她曾对康明逊说：“她总是和他好，好到他娶亲结婚这一日，她就来做伴娘，从此与他永不见面。”毫无疑问，康明逊是王琦瑶热闹又惨淡的感情生活里唯一爱过的人。

和程先生的再度重相逢，正是王琦瑶大腹便便无所依傍之时。那时她决定生下与康明逊的孩子，而他们两人却是“桥归桥，路归路”，成为一对“你知我，我知你”的“真正的老熟人”。

十几年来，程先生的心没有变，他主动承担起照顾王琦瑶的重任，在那饥荒重重的年代，他们搭伙“过起了日子”，女儿的出生，曾给程先生带来自我“重生”的感觉，但当他发觉，王琦瑶对他的感情中只有感激，等着他“跨一步”只为报恩时，他选择了放弃。

他对王琦瑶说，“要说这一步，我程先生几乎等了有半辈子了，可这不是说跨过就跨过的，不是还有咫尺天涯的说法吗？许多事情都是强求不得的。”

程先生要的是王琦瑶的爱情，可在王琦瑶那里，爱情几乎是一种奢侈品。十几年来，她遇到过几个男人，而爱情从来不是她寻找终生托付之人的唯一条件；或者说，她不敢将筹码全都拿来压在爱情身上。她曾爱过康明逊，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便是残酷的证明。

王琦瑶要的是托付，而程先生要的是爱情；所以，尽管十几年之后，王琦瑶“还是有个程先生”，但这个“底”却已不再；或者说，她无力抓住。

后来，王琦瑶和“老克腊”的畸形爱恋，就更谈不上爱情了。那可以说是王琦瑶对往昔时光的怀念方式；只有从那一味地迷恋“过去的风景、过去的人”的怀古之人那里，她才能获得精神的满足，感受到那种类似梦幻变真、盛景再现的奇迹。

所以，当王琦瑶感觉到“老克腊”的变心，不惜拿出自己珍藏四十年不忍动用的“底”，来换取他几年的陪伴；只可惜，“老克腊”毕竟是年轻人，而年轻人的共性便是没有长性，所以他所谓“怀古”，来得快走得也快。

总之，王琦瑶的一生，看上去一直都在寻找爱情，却并非真正的爱情；更确切地说，应是寻找“托付”。四十年前她对李主任那次草率地“托付”，使她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尝尽了苦果，却并没能让她变得自立，变得清醒。所以，她一直生活在过去里，怀恋着早逝的“梦”；所以，她不懂得珍惜、抓住再度重相逢的程先生。

话说回来，因着特殊的境遇，王琦瑶算是个自强的女性，但她似乎还不够自强；我们可以将其归咎于时代的过错，但作为一个有自知自觉的人，则更应该为自己负责。既然王琦瑶能够凭着一张注射执照在弄口自力更生，既然她还有李主任留给她的“底”，再加上前车之鉴，她就该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追求的是什么。

想那四十年前的王琦瑶，漂亮聪慧又年轻，前途本该有着无限可能；无奈却是这样的人生、这般的结局，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