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诗歌
无家可归的人
整栋楼只剩下我一个人
远远近近窗台的灯光像零零落落的花瓣
叫卖声喧闹声狗吠声都销声匿迹了
隔着一堵墙的人不再惊醒我
楼下菜市场来来回回几个走动的人
我确定今日是农历腊月二十八
众多乡音汇聚的交响乐都回到了出处
南方瞬间成了一个空巢
整个城市仿佛只有我自己用着独有的乡音
突然有种想用东西掩盖自己的窘态
遇见房东总是用各自蹩脚的语言问候
然后用眼神相互致意
再次接触到她亲切的眼神时
我一下子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逆行者
雾渐渐散了
我看见窗台下伙计忙碌的身影
茂密的树上鸟在欢唱
附近高高低低的楼层又出现了
雷电暴雨后一切都像是新生的
明亮的天空一直是多日来我们所期望的
无菜有米无油有盐
我们在笼中静静地呆着
楼上楼下折回浑身像长满了虱子
从头到脚观察
回想接触过的人和物
不放过一丁点蛛丝马迹
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关心过自己
关心过身边的人
阵地那样远竟时时惶恐暗箭难防
一刻钟的面具几乎让我窒息
我们饿了吃渴了喝
这让我想起那些逆行者
把自己包裹成粽子的人
日夜拼命与敌人战斗的侠士
2020/02/10
你要轻一些
屠户再次来到老妇人家
老妇人养的猪堪称美味
屠户总是留着自己享用
她纵有千种不舍这次下定了狠心
不忍再三拒绝屠户
赶走之前她又用麸皮玉米糁红薯梗煮的猪食喂饱了它
叮嘱屠户刀子要轻一些
其实这些年屠户和老妇人都了解彼此
老妇人一生命运多舛
她能做的只是让鸡鸭鹅猪牛羊在她手里多活一些时日
走的时候让它们的疼少一些
2020/02/24
死囚犯
省医院再次确诊
家人这次对他撒了谎
他彻底戒掉了烟酒
挨了一辈子打常常诅咒他的那个老妇人
现在经常悄悄抹眼泪
孙儿们在他面前越发乖巧
女儿隔三岔五送来好吃的
被人领养的女儿登门看他
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随时会被毙掉的死囚犯
我和母亲总会不由自主的心酸
田地和菜园年年都是他给施的天然肥
一些维修活也是他帮的忙
有时忍不住对他说几句感激的话
他说病好明年继续拉粪挣钱
我们两家的庄稼地都有用不完的养料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粪车静静地站在那里
上苍没有再给他好好活的机会
年关临近半年最长的期限到了
傍晚鞭炮突然响起
2020/01/30
我愿做一块石头
今生就是我尘世的终结
永不念及红尘
万物逃不开生死
我甚至不愿做乡间的一草一木
若必须轮回
那就做一块铁石心肠的石头
世间的苦再也无关紧要了
一生安安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没什么不好
石匠是我逃不脱的罪孽
他一刀一刀地刻在我心上
前世的痛顷刻间一件件又回到了我身上
2020/03/10
死亡的不是数字
母亲惦念着她的女儿
女儿过于节俭
她让孙子电话问问身在遥远的南方的女儿
南方有多远啊
这段时间是怎样生活
能不能吃到菜
能不能到楼下买东西
农村封山封路
家门前有个小菜园
葱 蒜 芫荽 菠菜 生菜 韭菜
还有收割后冬藏的萝卜白菜
女儿在她望不到的地方
我说一切正常
菜价也不贵
我们说到疫区开始死了几十人
母亲的心在疼
这是多少家庭的悲痛
说到几百的时候
我说这是我们全生产队的人
母亲的骨头也在疼
又说到上千的时候
母亲沉默了
最后说到今天上升到二千八百个人时
她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沉重
我说这是我们一整个村子的人
母亲哭了
仿佛她爱了一辈子的村子一下子全空了
只剩她一个孤寡老人
2020/03/22
紫睡莲
她给寺院驿站的花撒上晨露
白百合红百合的香开到了经卷上
然后侍奉香客 信众 和观光客
她比那些在大殿为菩萨洗脸擦身的人还认真
侍奉人比菩萨有难度
道场的花大多比其它地方的花开得动人
在这里它们不是无根的浮萍
几朵送来的紫睡莲她看了又看
那未曾见过的香几乎有痴迷的程度
我们这些习琴的信徒也更是心生欢喜
师父伏案阅经后
一朵莲的虔诚开在了心尖
2020/05/12
石头
他惜石如命
捡回许多流浪的石头
在他手里石头不叫石头
它们个个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石头里有他的孩子
兄弟姐妹
还有他的父母和先祖
这是一个和睦的大家族
他拥有着常人不曾有的欢乐
还有一些未命名的石头
他称它们是佛
那天雪夜他极不情愿地走了
石头瞬间又回到了石头
它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有些石头被人领走
有些石头继续流浪
2020/06/26
命
她年纪轻轻把一些人一生
遭遇的苦难全吃了一遍
叠加的痛压在她薄弱的身上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苦一点点吐给黄土地
她向后退着走一步步退到起点
难过时把一天当成末日
哪一天土地种成庄稼的味道
她就赢了
一个清纯美丽女子就会再现
母亲会为她细细打探一个好人家
苦过一回的人就不会再苦了
在她将要吐尽苦楚的时候
悲伤彻底带走了她
她终于得到了解救
2020/0616
念珠
这些年仍然是早年结交的人
我早已不再需要结交
身边的这几个友人
足够我应酬
有时分有时合
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唯有死亡让我第一个挥别
我们是串在一根狗尾巴上的蚂蚱
串起我们锁骨的绳子一旦崩断
一场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我必须学会承受新伤叠加旧痕
中途的崩断和异常
这一个一个的离别
我要我学会独立
学着自己和自己说话
石头
我常常惊叹一块儿石头的能耐
可以整天不说一句话
一辈子就这样在山中坐着或是站着
泉水可以随意借用它的身子往前走
有时候荒草也长在它身上
造化好的石头幻化成佛
众多苍生对佛滔滔不绝地倾诉
做了佛的石头仍然不喜欢言语
一个老妇人的泪滴在佛脚上
也没能让佛拈花的手有些许地颤动
金台寺
过二道山门去往大雄宝殿的路上
一侧的竹子是悬崖边最好的屏障
这次的漫步让我有意外的发现
许多竹子身上刻有名字
这该是跟神树上的祈福带一样的作用
名字已经长到我够不到的高度
他们相信寺院的草木都有着神性的光芒
竹更是可塑之才
随便放哪儿都能立地成佛
空能容纳万物
我缺失的也正是这样一种空
最让我动情的是它体内迂回的声音
在一管箫中轻轻地就能触摸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