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狗🐶
张老汉临死前想要回一趟家，可是子女没时间，没想到，最后帮助他实现心愿的竟然是一只狗。
01
张敬善老汉自知时日无多，把自己三子一女召集到病床前。
他无力的瘫在养老院的床上，像一块破旧的抹布，骨骼僵硬、皮肤松弛，气管像开了一台抽风机一样呼哧呼哧的漏气：“我……有两个……心愿，想再看一眼灰灰，能在老屋的院墙下再晒一次太阳。”
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好久，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滑进枕头内，护工不在眼前，没人给他擦拭，四个孩子低着头，似乎没人看到。
“爹啊，你这两个心愿不麻烦，只要回一趟老家就都能实现了，可快到中秋节了，我们单位最近有领导要来检查，我忙的抽不开身啊。”当官的大儿子为难的皱眉。
“你要是在这里住的不开心了，我们再换一家，护工不够了，就多给你雇一个，你可别心疼钱。”为商的二儿子豪迈大方也最会回避问题。
“爹啊，你四个孩子都在眼前，不惦记孩子，光挂念你那条老狗。”从文的三儿子觉得父亲不够关心孩子。
“我可是没空，天天接送两个孩子上学放学，一天也抽不开身。”做了全职太太的女儿全幅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家庭孩子身上。
一阵激烈的讨论后，没有得出任何结果，四个孩子相继离开，房间内又归于平静。
张老汉静静的看着孩子们毫不迟疑离去的背影，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阳光从窗缝内溜进来，在房间内投射下一尺耀眼的光亮，无数的尘埃在其间飞扬跳跃，用单薄的身姿演绎着一个个鲜活的画面：
在那远山如黛、绿水绕村的小山村，吱哟一声响，一位老汉敞开衣襟、露着紫棠色的胸膛，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推开篱笆门，从土墙围成的院落内走出来，慢慢的走进夕阳的余晖中。
土墙外，一颗枣树、绿叶青葱、枣花如粒，落在其下的青石板上。
他往青石板上一坐，背靠被夕阳晒的暖烘烘的土胚墙，惬意的眯着眼睛，一条灰不拉几的老狗靠在脚边，放松四蹄的趴在尘土地上，耷拉着脑袋，同他一起度过安静的时光。
02
“汪汪汪”
半睡半醒中，张老汉似乎听到了灰灰的叫声，朦胧中，他侧耳倾听，却再也听不到了。
他僵硬的脸庞抖动了几下，似乎想要笑，既是对自己的嘲笑又是无奈的苦笑。
是啊，灰灰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老家，自己半聋的耳朵连身边人说话都听起来特别费力，又怎么可能听到它的叫声，一定是幻听了。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自己真的是大限将近，再见灰灰一面也只能在梦中了。
“汪汪汪”
狗叫声却又突然想起，这次更加清晰，似乎就在窗外、近在耳边。
张老汉一个激灵，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他缓慢转动僵硬的脖子，屏息倾听窗外的动静。
“汪汪汪”的叫声有一次在耳边响起。不错，这就是灰灰的叫声，千真万确。
这一刻，他双眼瞪的大大的，衰朽的身上迸发出了无限的生机，常年被病痛折磨的身体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如一阵风一般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身轻步健，不受任何阻拦的穿过层层房屋、走过条条小路，穿墙过屋的竟然来到了敬老院外面。
夜凉如水，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半弯的月牙为大地洒下皎洁的光辉，也落下一片片斑驳的阴影。
院墙外一片阴影处，一团小小的灰色身影蜷缩着，呜呜咽咽发出低沉的喘息声，偶尔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汪汪声，却如暮鼓晨钟般传入张老汉的耳中。
尽管已经一年多没见，尽管彼此都变了模样，张老汉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毛发脏乱、瘦骨嶙峋、气息奄奄的身影，正是自己那熟悉的老伙伴——灰灰。
十年前，沉浸在老伴去世的悲伤中的张老汉，拒绝了孩子们将他接到城里居住的请求，一个人在乡下独守着偌大的院落，从日出到日落。
一个秋寒渐浓的雨夜，张老汉从睡梦中惊醒，冥冥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披上一件衣服，抓起一只手电筒，打开房门，径直走向柴房。
秋雨叮咚作响声中，手电筒微弱的光亮锁定在柴房门口一团小小的黑影上，一双受惊的水汪汪黑眼珠，就那样怯怯的撞入了张老汉的心中，他空寂的心突然温暖平静了下来。
从此，这个雨夜中闯进家中，被他取名为灰灰的小土狗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一员，一人一狗相依为命。
八年的时间，张老汉见证了这个灰不拉几的小土狗从一个毛茸茸的小奶狗成长为一条看家护院的成年大狗，乃至和他一起开始慢慢变老。
最近几年，张老汉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两年前的一天，他突然晕倒在家中，幸亏灰灰跑出家门，从门口用嘴拉回一位邻人才得以及时就医。
孩子们知道此事后，一致决定，让张老汉接到城中生活。可是灰灰，却没人愿意带走。
张老汉不想让孩子们担心，虽然万分不舍，却也只能将它托付给邻居照顾。
城中的日子和想象中一样无聊，虽然有四个孩子，但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要照顾，根本没有时间来陪伴他。这时候的张老汉，不由得怀念起乡下和灰灰相伴的日子来。
今年春天，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让张老汉彻底瘫在了床上。
久病床前无孝子并不是一句空话，几个月后，身心疲累的四个子女再次一致决定，将张老汉送到了敬老院。
从此，张老汉只能天天等死，唯一的牵挂，便是远在故乡的灰灰了。
03
“灰灰，真的是你吗？”张老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几百里的路程，从乡村到城镇再到繁华的省城，一条从未出过远门的狗，竟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冥冥之中，一定是上苍的安排吧。
似心有灵犀一般，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灰灰，转头向张老汉的方向看了一眼。
仅一眼，它活了过来，浑浊的双眼瞬间明亮，耷拉下去的耳朵直立起来。
它一下子蹦了起来，像以往张老汉每次出门回家一样向他身上扑来，张老汉也展开双臂，给灰灰一个欢喜的拥抱。
灰灰却扑了个空，直接从张老汉身上穿过，四只蹄子重重的的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张老汉震惊，惨淡的月光下，一道白的近乎透明的影子静静的站立着，似乎一阵风便能吹散，光脚站在地上，松软的土地上，竟然没有留下脚印。
想起这一路上穿屋过墙的经历，他这才惊觉，眼前的这团近乎透明的影子，正是自己抛开了肉体的灵魂：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打量自己的时候，灰灰正围着他一圈圈的转，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一不小心，就从他身上穿了过去，骨瘦如柴的身体疲累的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可怜的灰灰！”张老汉蹲下身上，满脸爱怜的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它背上的毛，像生前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尽管他的手时不时的穿过灰灰的身体。
灰灰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停了下来，抬头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熟悉的眼中依然晶莹黑亮，却满是悲伤，伸出舌头，想要舔舔他的手，却只能触碰到空气。
它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紧紧的依靠在张老汉身边。
“老伙计，不用难过，人早晚都要死的——本来还想着，临死前，还能再回一趟老家，看你一眼，和你蹲在墙角下，一起再晒一次太阳，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不过，能在走之前看你一眼，我也满足了！”
张老汉很欣慰，他想笑，可心中却满溢悲伤，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虽然抚摸不到，但他能感觉到，身边的灰灰，生命力在慢慢的流失，它的呼吸越来越轻、身体也开始冷了下去。
“我们相伴多年，没想到，竟然最后还能走在一块，这样也好，老伙计一块上路，路上也就不孤单了。”
他这样想着，却止不住一颗颗透明的泪珠，像闪着光华的明珠一般落在了灰灰渐渐没有了生机的身上。
眼前一阵眩晕，周围的影像开始扭曲，自己本来就轻的身体越来越轻，似乎飘了起来：“原来，灵魂也会死的！”
他想着，意识沉入天地间。
然而他的灵魂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飘散，而是如同落入旋涡一般，旋转着钻进了失去生机的老狗灰灰身上。
04
真正以狗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张老汉虽感不可思议，却也欣然接受。
天不再是蓝的、草不再是绿的、高悬的太阳不再绚烂、鲜花也失去了色彩，原来多彩的世界成了一副黑白灰的画卷。
视力变得模糊起来的同时，听力却灵敏起来，风吹过树梢、小鸟拍动翅膀、秋虫在草丛中缓缓爬动……各类声音被清晰的捕捉到。
嗅觉也格外敏锐，花的芬芳、草的清淡、人身的体味，都浓烈的冲击着他的鼻端。
灵魂被禁锢在这幅年老的身体内，四肢着地，头要时刻低着，看人都需要抬头，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和新奇。
张老汉并不难过或者悲伤，能够在自己喜爱的老伙计灰灰的身体内再活一次，他感到非常幸运.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所寄身的灰灰身体机能已经老化，所剩时日无多，所以，他想要在生命的最后几日，做些有意义的事。
他踏上了回故乡的道路。
身体或者灵魂，总有一个要回归故里。
他要将自己的灵魂和灰灰的身体，一起带回那个相遇的地方。
05
真正上了路，他才真切的感觉到灰灰这一路上的艰辛。
从省城到故乡，地图上标注的是237公里，如果开车，只需要3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便能走一趟。
可是要一步步的走回去，花费的时间却需以天计。
灰灰的身体太老了，一路走来又吃了太多的苦。
他的骨瘦如柴、骨头已僵硬，步履不复轻松；
他不知饿了多久，皮包骨头、肚中空空；
他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洗澡了，本来一身顺滑的灰色皮毛早已黯淡无光，掉落了一块块、打着结的披在身上；
他一路上不知经受了多少艰辛，四肢流血，右前脚还跛了，身上到处是伤口，布满脓血暗疮。
所以，这一路，以狗的形态行走的张老汉走的异常的艰难。
他从白天走到夜晚、又从夜晚走到白天，不分昼夜的行走：
饿了，就在路边、垃圾桶里，随便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渴了，不管是水管边漏出来的水、道路上泥坑里的水、或者是村庄内池塘里的水，只要能解渴，随便舔几口；
困了累了，找个地方，往地上一趴，眯一眯眼睛睡一会儿，爬起来继续前行。
他从繁华的大城市走向安宁的小山村，一路上，他走过车辆风驰电掣的高速路，也走过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还偷偷的搭乘过满载货物的农用车。
他遇到过和他一起分享一块面包的流浪汉，也遇到过恶意用棍棒驱赶他的无聊者，他曾和流浪的野猫做过伴、也曾被村庄内的群狗围攻过，他被偷狗者打过注意，也曾被爱狗人士关注过……
一路上，他见过繁华、也经受了寂寞，世间百态、人情冷暖这些他都看过经历过的事情，都以狗的形式再次经历一遍。
他曾和太阳同行、与月亮为伴，他曾登上高山、俯瞰四野、也曾满身泥泞、仰望星空……
无论如何，他一路艰难跋涉，走过弯路、抄过捷径，终于，一个星期后，在圆月西沉、夜星稀疏的清晨，走进了沉睡在宁静中的小山村，看到了那已经离开多年的院落。
06
小院依旧，一圈土坯墙，半扇篱笆门，三间白墙红瓦房，时光似乎遗忘了这个地方，一切都和他两年前离开时一样。
当然，仔细看，还是会有些不同的，土墙上有杂草冒出，庭院内荒草而不是蔬菜葱葱，白墙红瓦房颜色暗淡、墙体夹杂片片剥落。
始终不变的，大概就是沐浴在晨光中的小院的那份温馨宁静吧。
院落外，那棵靠墙的枣树依旧，尽管在他眼中只是灰白的一片，但是他能够想象的出，苍劲的老枝上，绿叶苍翠、红枣鲜脆。
枣树下的青石板上，有落叶飘飞，由于不断有人坐上去，已经被磨的光滑锃亮，就连紧挨着的土墙上，也有一片光滑的地方，那是坐在青石板上的人，舒服的靠着墙，背部不断磨蹭，常年累月留下的。
清晨的寒意渐渐消散，圆月早已西沉、天上的星星也失去了光亮，东方的天空，越来越白，沉睡的乡村开始苏醒过来。
张老汉或者说灰灰，一步一瘸的走到青石板前，慢慢的倒下去，头靠枣树趴在地上、身倚青石板四肢放松，舒服的打了个哈欠，放松的闭上了眼睛。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从远处渐渐移过来，移过远处的青山、照进炊烟升起的村庄，顺着枣树树梢爬下来，落在上、青石板上，落在闭着眼睛的张老汉身上。
暖暖的、很安心、村庄热闹了起来，心中却宁静了下来……
几百里之外的敬老院，昏迷了几日的张老汉，在中秋节的清晨，停止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