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文丨霜花落梅酒
1.
在我刚读完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太公生病，全家要回到家乡去照顾他，因此我人生中第一次转学，就是从城市中心转到山村小镇读书。
那一年，我和当时玩得最要好的朋友约定了下个学期再见面，再一起玩，可是猝不及防地，父亲和我说，“下学期你要回家乡读书了。”
童年的我，只觉满心不甘与不愿，那时的家乡在我的记忆里并不美好，因为那里到处都是苍蝇、蚊子和蛤蟆。
我是极度不情情愿的。但我没有权力说不。
不知道别处的乡村小学会不会有这样一些不良风气，因为我是转学生，身材瘦小，因此村里的一些调皮学生就会抓弄我嘲笑我，比如偷偷在你的脑袋上放一只蚱蜢，比如每次见到你就不怀好意地喊有辱人格的绰号.....
我性格一向很敏感，被他们一刺激，内心更加讨厌家乡了。
所以那时候我见到太公，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欢喜。
2.
太公很瘦，因为上了年纪，整个人就像瘦成了皮包骨一样，但还是能看出他年轻时的身高应该很高。
他的牙齿掉了很多，说话有时也听不太清，有时我们坐在家门口，当一个骑着自行车挑着脆皮雪糕筒的老人经过时，他总要喊着人家，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给我，让我去帮他买。
太公很喜欢吃脆皮雪糕筒，只是每一次都被赶来的奶奶阻止，说他不能吃这些东西。
还有一次太公想吃面条，便让我去村口边的小卖铺买。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小卖铺很黑，但里面的空间却很大，因为里面可以坐很多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人都是孤零零的老人。
有时我去买面，别的老人就会说“这是xxx家的曾孙女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反感被人这样说。
因为在学校受到的欺负，我的内心始终都有一根刺，我知道这需要我自己面对，却固执地把错误都推给了那个生病的老人，我当时想，如果他不生病，我就不用回来了，我就能过上城市的生活了，我就不用受这些气了。
正因为我的这些想法，以至于后来我做错了一件事，至今仍非常后悔。
那年同村的一群女孩子来我家玩，太公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们，突然他递过来一只指甲钳，示意我帮他修剪指甲，我低头一看，只见太公的指甲已经很长了，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污垢，突出的手指关节和失去弹性的皮肤，这一切都让我不愿意触碰他的手指。
后来还是另一个女孩子帮太公剪了指甲，太公笑得很开心很满足，那个时候我看了看女孩子，又看了看太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隐隐觉得不甘。
3.
那年过了中秋，是10、11月的光景，我放学回到家，敏感地察觉到家里的气氛好像不一样了。
我走进了客厅，一回头，就见到太公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双眼睁大地看着我，那张床原本是在他房间里的，如今被抬了出来，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还能回忆起当年太公看我的最后一眼，似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又似想说很多话，但我很害怕，我一刻也不敢停留，我不再多看一眼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他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太公，在他弥留的最后一刻，我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也一定想要一个亲人陪在他身边，但那时只有我在，而他也亲眼看到我什么都没说没做，就这样走开了.....我无法原谅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奶奶对我说，太公走了。
我出去，看到太公床边点起了蜡烛，太公已经闭上眼了，永远地闭上眼了。而前不久，他还能看到我，现在，竟然连张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当时已经六年级了，我努力学习，成为班里成绩最好的，已经没有一个人敢欺负我了，只是我做到了这些，当年那个让我不甘心，让我努力学习的人，怎么就离开了呢？
生为何物？死又为何物？我还是不懂。弟弟妹妹走过来抱着我哭，他们哭得很伤心，而那时候，我的脑子就像一片浆糊，我想思考点什么，我想回忆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我甚至没有哭得像他们一样难过伤心，我怀疑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4.
那天，家里来了许多人，是为太公送行的。家里有一条小黑狗，我们在外面和它玩，却被奶奶骂了一顿，“你太公没了，你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乐玩得这么开心？”
是啊，为什么？
一群人散了，我看着那些人托着太公的棺材反思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
后来，一行人到了火葬场，我们站在焚化炉门口，看着棺材一点点被推进炉内，过了几分钟，他们捧着一个罐子出来。有黑烟在烟囱上方随风飘远。
爷爷说，大家都过来看一眼吧。
我走了过去，看见烧得焦了的骨头，和灰。
人生归途，不过黄土一抔。
我们把太公的骨灰安葬在了家乡后边的山上，和太婆葬在一起。那里很安静，除了鸟鸣，除了风声雨声，万籁俱静。
下山的途中，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山丘，心中突然意识到什么，太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将长眠于此，不会再给钱我帮他买脆皮甜筒，也不会再让我帮我修剪指甲了，此后所有关于他的，都没有了。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5.
太公逝去已有十年了，十年前的这段时间，我失去了一个亲人，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回想起这段经历，无比悔恨，我曾经放弃了一个尽孝的机会，放弃了生命中与亲人共聚的时光，认为它是带给我不幸的源泉，直到他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我才知道，有些人，你想再见也无法再见了。
有人说“人的缘分像一根头发丝，放进盛满酒的酒杯里都不见溢满。”缘分其实是那么浅，那么薄，那么轻，一点重量都没有，飘走了，连踪迹都不会寻到。
世界上你我他的缘分不正如一丝头发么？人生见面的机会能有多少呢？同学之间，毕业之后就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亲人之间，见一面少一面，等到哪天缘分尽了，你却还没有意识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起点，却又拥有同样的终点。
且行但且珍惜
毕竟
后会无期。
文丨霜花落梅酒
「在时光小道上，赏花品茶共浮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