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灶底又加了把柴，老陈捶着腰打开大锅盖，看着一汪混浊的水里煮着的一大块精瘦肉看了好久，又慢慢把大锅盖给盖了回去。

坐在一旁打毛线的李婶，头倚在靠椅的一边，一点一点已经睡着了。

老陈抬眼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喟叹了声，都晚上十点了，儿子儿媳妇早早说要回来，可这大年夜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回，这过得都是什么节啊！他慢慢坐回去，又看向灶底的火。

外面的铁门被拉响时，老陈像突得喝高了一般，腾地站了起来，李婶也张开了眼睛，在屋里寻找老陈的眼睛。

两人眼睛对上时，都能清晰看到对方眼里的高兴。

总算是回来了，这都担了一天的心，总算可以慢慢落回肚子里了。

老陈住的是一栋老式的小区楼，外面先是一道安防铁门，只有把铁门打开了，才能打开里面真正的门。

老陈等着那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的清脆的“啪哒”声响后，他整肃了一下脸色，端着一副不大在乎的脸往儿子脸上这么一扫，再往儿媳妇脸上也这么个一扫，最后眼球落在儿媳妇的肚子上，那里早已圆得像个球。

可这只是他的幻想，他的确是等到那声清脆的“啪哒”声了，可自家的门却安安稳稳地还在那竖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等不及问老伴儿，自己上前一把开了门，正看到对面老张家的满脸挂笑地簇拥着一对年轻的小两口往里走，要关门时老张也看到了老陈，脸上笑意收不住，赔着小心道：“还在等儿子儿媳啊！”那个啊字被拖了好长，想是要吞回去。

老陈老脸腾地似起了火，他装出一点恼怒的样子，“谁管他们俩啊！我是屋里煮了肉，怕味道太大冲到了自个，开开门透透气。”

“那就好那就好，哎，老陈啊！你别着急啊，他们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等下可能就到了。”

“老张，关个门你磨个什么劲啊！还不快进来，就等你一个人吃饭了，女儿都快饿坏了！”

老张听到媳妇发了火，忙一把关上门，身子缩了回去。

李婶站在老陈的后面，她看着老陈，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又说不出口。其实老陈今年已经六十，李婶也五十二了。老陈早年丧偶，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可等儿子出息了，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家后，老陈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晃荡的厉害。

后来遇到李婶，家里的情况和他差不多，可能是老眼看昏眼，不知怎么地看对了眼，两人心里也就有了个想法，想就这么老在一起算了，反正各自都是一个人。

可今年年初，老陈刚把这事跟儿子一说，立马就被儿子训了一顿，说他人越老越没皮了，还找什么老伴，他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老陈也不是那懦弱的性子，要真是这样，又怎么能顶得住村里风言风语，还能一个人把儿子给拉扯大了，还拉扯得不错。

他也发了狠话，不管儿子同不同意，他和李婶在一起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本来以为父子两人要冷战上一顿时间，可没想到儿子突然传来消息说，儿媳妇有了！

这事是好事，还是老陈心里天大的好事，可这事来得真不是时候！儿子以此为要挟，说老陈再与李婶待一块，不仅是老陈他没脸，他这人儿子也没脸，将来有了孙子更加的没脸。

如果他还不听劝，就不打算让儿子认他这个爷爷了！

听听，听听，这像什么话啊！

墙上的挂钟又“铛”地响了一下，十一点了！

老陈望着李婶，李婶低着头，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缩在身后。

“老陈，实在不行，我们就散了吧！”人老了，谈不上喜不喜欢，但跟老陈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高兴是高兴的，现在要走了，不舍也是有的。

可一边是他的儿子儿媳，哦，还有他未来的孙子；而另一边就只是她这个快要老死的人。

人老了可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心里舒坦一点，就夺了别人家的天伦之乐。

她回房将快要打好，预备给老陈未来孙子的袜子收好，低着头往外走。

老陈看着她扶着楼梯下去，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她的影子也被拉得长长的，又缩成短短的，最后在拐角消失。

老陈好像在她的影子里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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