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物语3丨天空待价而沽
“老板，您有多久没有抬头仔细看看天了？您可还记得昨天的天空是什么模样？”
当我从自动封口机里取出封好口的乌龙茶，递给他时，这位把白色短袖衬衣扎进黑色的休闲裤、脚蹬一双灰色安踏运动鞋的小伙子终于这样问我，我很意外，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老板，信用卡要办一张吗？”这句。与一般的态度简单直接的信用卡推销员相比，他大概是出师于行动迟缓的那个门派吧。
他把黑色的双肩包窸窸窣窣的缓缓脱下来，在距离前台最近的桌子正襟危坐，双肩包放到对面的椅子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我坦言昨天没看过天空。实际上我只关心天气以及奶茶的销量。
“不必自惭，实话跟您说吧，我干这行这么久，最清楚的一点就是：大多数人忙的时候，甚至都忘了有天空这种东西的存在——我自己也毫不例外。”
忘记天空？不至于吧？
“您别不信，1秒钟前，我喝第一口绿茶，您还坦白说没看过昨天的天空来着。”
是乌龙茶，天空还不值得我们时时刻刻铭记于心，我说。
“嗯，乌龙茶——那什么值得时时刻刻铭记于心？爱情？工作？家人？地震？还是牢笼般的梦想？”
差不多就这些吧。我敷衍着他，心想若不是此刻碰巧闲着，谁有功夫听你扯这些。
“不关心我是做什么的？”他问。
不关心，信用卡本人已经办了五张，额度方面也完全够用；贷款什么的也有一两笔在还着，目前暂无资金需求。
“不，不，您误会我了，我不是信用卡推销员，也不放高利贷。”
卫生巾用不上，便携式按摩设备也不会再买，水性笔、3号电池和整套螺丝刀都不买了。我继续冷冰冰地答道。
“老板您可真会说冷冰冰的笑话。”他很认真地笑了笑，却反客为主地说：“可否坐下来和我聊几句？”
站着也无妨。
“我确实是干着推销员的工作来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乌龙茶喝到第五口：“也许我刚进店，您就闻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推销员的气味了吧？”
的确如此。
“这不怪您。换做是我，不耐烦也同样在所难免，这年头推销员也确实多得离谱。”
我说，还没到不耐烦的程度，进店都是客，而推销员也是凭劳动谋生，值得敬一杯。
他深吸一口茶，这是第七口，乌龙茶去了三分之二，茶杯外壁凝满了水珠。他拿起杯子，换了个地方放，起初放杯子的地方，有个杯底印出的不完整的水印圈。他伸出食指，沿着水印圈重复画着圆圈，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有心事？我问。
“我在想，该怎么向您介绍我自己的工作。”
直说就好了。
“呃……您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我是一个天空销售员。”说完这一句，他便抬头看着我，不，不是看着，是盯着我，仔仔细细地盯着，仿佛想从我脸上捕捉一丝类似惊讶和意外的表情。
这挺好的。我很淡定地回答。
“不感到意外？”
不意外，世界万象，什么工作都有。我认识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她最喜欢在节假日做兼职，在各种场合扮演各种跳舞的卡通吉祥物，那倒是叫我倍感意外。
“有意思的女生。不过话说回来，我的的确确是一名天空销售员。”
有什么具体的产品吗——我礼节性的表示感兴趣。
“当然有！”他兴致来了，“说是天空销售员，但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天空模拟器销售员，只是公司层面觉得天空销售员比天空模拟器销售员来得酷而神秘，便省略掉了模拟器这个关键词。”
他一边说，一边拿过自己的双肩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白盒子：“喏，这玩意便是天空模拟器，我赖以生存之根本。”
可以拿在手里看看？
“当然，这本身就是体验专用产品。”
我略微前倾身体，从他手里接过那玩意。乍一看，这完全就是一个火柴盒，无论是形状还是长宽高的比例，都与火柴盒别无二致，材质是比较高级的工程塑料——这种材料目前广泛应用于制造各种电子产品的外壳——小盒子做工较为精良，表面非常光滑，手感颇为出色，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上方那个面写着“天空模拟器”几个大字。
“如何？”
手感很好，出乎我的意料，看得出是用心制造的。
“看侧面。”他不无得意地说。
我便去看盒子的侧面，只见一面写着“天空公司监制，产权所有，仿制必究”等字，分两行排列着；另一面有三个很小的按键，标有开关机图案的按键在中间，左侧是一个加号键，右侧是个标有云状的按键。按键虽小，但图案很清晰，显然制作工艺煞是了得。
“看到按键了？”
是。
“按一下中间那个键。”他怂恿我说。
我便按下了中间那个开机键，只听“朵”地一声，盒子简单干脆地弹出了一个小抽屉，就像火柴盒那样。但这个小抽屉里当然不会有火柴，只有一块迷你小镜子平整地摆在里边。
但我马上发现那并不是镜子，虽然像镜子一样平整，但它不映照任何东西，只是那么深邃空洞的一个光滑平面，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深邃而空洞的光滑平面。
这个像镜子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我问对方。
“这是我公司的专利之所在，材质及制作工艺被列为最高机密，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这是整个天空模拟器的最重要元器件。”他吸了一口茶，我这才发现他的茶已经喝完了，他在剩余几块冰块的杯子吸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再按中间那个键，会释放出天空。”天空销售员继续说道：“加号键是控制天空的大小，有三个档次，默认释放的天空是5平米，每按一次加号键则增加5平米，最大可以释放出20平米的天空；云键是控制天空蓝的纯度，也是三个档次，全蓝、三分蓝和七分蓝，全蓝是默认。我个人比较中意全蓝天空，蓝得一丝不苟的那种，您呢？”
不喜欢全蓝，偏爱七分蓝。我说。
“为何？”
全蓝拍照没法对焦——这纯属个人爱好。我解释道。
“有意思的说法。您可以调一个七分蓝的天空出来试试。”
我于是按了一下开机键，果然，那块不映照任何东西的小镜子开始发出一束蓝色的光，光投射在我店里的天花板上，形成了一小块与天空一模一样的蓝天，很纯的蓝色，一丝不苟的蓝色，我觉得天花板像是开了一个直通天空的洞。
“再调尺寸和纯度。”
我连按两次加号键，天空果然变大了两倍，恰好与我奶茶店的天花板一样大，此时我的天花板似乎消失了，只剩一片蓝天。我又按了两次云键，只见小镜子闪着光，天空瞬间布上了一些棉絮一样的云儿，一个七分蓝的天空完美地展示在我头顶。那感觉完全不输任何一片实际的天空。
很神奇呢。我不禁连连赞叹。
“怎么样？要订购一台吗？无论刮风下雨都可在你店里看到七分蓝的天空，有利于增加你奶茶的销量哦，说不定还能因此成为网红店啥的。”他作为推销员的本性显露无疑，我却毫无警觉。
没有现货？
“嗯，这是订货单，您填写完毕后由我递交到公司，公司会按照下单先后顺序生产，快则一周，慢则一个月之内您会收到产品。当然，您得先付款，普通版399元，典藏版499元，典藏版会附赠公司创始人手写感谢信一封，并且会在在产品底部刻上您的姓名。——要普通版是吧？行，您说了算。感谢信那种东西多少有点过渡营销的意思，不要也罢。”
我填好表格，付了款，还请他喝了一杯乌龙茶。他一边道谢，一边把天空模拟器关掉，装进双肩包，拉好包链，慢条斯理地背上，说：“我还得去转转，您静待收货吧。”说完，他就不急不缓地离开了，等他消失好一会儿，我才想起忘记留他的联系方式了。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我还处于静待收货的状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