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希望永存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莎士比亚

商业电影泛滥的时代，值得去电影院看的电影越来越少了。严肃电影不被市场认可，还记得去年上映的《百鸟朝凤》，是吴天明导演的遗作，当时心心念念想去看，却找不到排片，同期的美国大片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的场次。金钱主导的市场经济背景下，谁会愿意浪费时间精力去拍赔钱之作？难怪烂片会层出不穷了。有些导演会将原因归结于观众，多数观众的欣赏品味是就在娱乐消遣层次上，他们不愿意看严肃电影。

确实是有这样的观众的，他们声称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时间，就是想要放松的，再去影院看沉重的片子影响心情，算了吧。可我们不能以偏概全，有那么一群观众，他们是渴望真正的好片的，拒绝炫技恶搞的肥皂剧，他们希望看到有灵魂的影像，在思考中获得精神的成长。

于是，这些观众将原因推给制作方，没有好作品来培养观众的审美，娱乐培养起来的电影只会更加浮躁，热爱消遣的观众得到的只会是精神的死亡。有沉淀的演员越来越少，用脸就可以捞金，有慢心的导演也越来越少，作品一波一波，快速更新着，却极少经典。

在繁荣假象中恶性循环下去，这样的电影市场是令人失望的。如此持续下去，电影市场的前景堪忧。

可是，幸好，无论任何时代，总会有那么一群特立独行的人，他们不愿意迎合市场，为了金钱背叛初心。因此我们有福能看到《冈仁波齐》这样的良心之作。

不像充斥在屏幕上的多数电影那样，闪动着明星大腕的俊美容颜，有着种种绚丽的卖点，在惊心中一波三折，它们就像可口的爆米花一样，容易下咽却毫无营养。导演张扬带着自己的团队花了一年的时间去记录一群普通人的朝拜历程，马年的拍摄等了两年才出现在大众的眼前，也许他在最初就没有想过靠这样一部片子盈利，他只是想做这样一件事，去展现信仰的力量。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有这样一群人愿意为了祈福，不在乎时间和艰辛，磕长头去朝圣。朝圣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众生。张扬团队做这件事，同样如此。

《冈仁波齐》甚至算不上一部正式的电影，它仅仅是一部两个小时的记录片。对于记录片来说，它可能不够长，不够具体，对于电影来说，它没有精彩的故事。它只是忠实的记录了朝拜者的脚步，从他们最初做出决定到最后到达终点，镜头不厌其烦的重复拍摄着他们跪拜、夜宿、念经的过程，这个片子没有一切我们常在荧幕上看到的那种套路，整部影片中连配乐都几乎为零，人们的谈话声，自然的风雪声、雨声，汽车开过的奏鸣声，跪拜时与地面的摩擦声。对于习惯了大片的人来说，可能非常枯燥乏味。

可就是这样一部影片，让我数次不自觉的动容。不觉时间流逝，片尾曲突然就响起来，怎么就结束了。它不是那种情绪随电影结束就自动告终，走出影院便可忘记的片子。

那些去朝拜的村民们，他们的相貌根本谈不上好看，可他们的脸，他们的身影一个个印在我心上。

普拉村村民尼玛扎堆在父亲去世后决定完成父亲的意愿，去拉萨和藏民心中的神山冈仁波齐朝圣。时值神山百年一遇的本命年，小村里很多人都希望加入朝圣队伍。其中包括即将临盆的孕妇，家徒四壁的屠夫，身体虚弱的老者，自幼残疾的少年，因横祸欠债累累的男人……去朝圣的决定似乎下的轻而易举，“我们去吧”“我也想加入，可以吗？”“也能去就太好了”，连通知家人也是非常简单的告知，“我们要去朝圣，你们能行吗？”话语落地，干脆有力。

人们的感情非常内敛，不管是遇见车祸，还是生小孩，或是死人，朝拜者的感情都极为平静，没有大悲，没有大喜，内敛至极的感情，同样体现在他们看到布达拉宫时，一群人站在路边静静眺望着。起初让人不禁怀疑，他们怎么如此克制，他们是在故意隐忍吗？随着片子的展开，我开始理解，他们不是克制，他们根本不需要隐忍。面对浩瀚的蓝天，雄壮的高山，脚下无尽的路，还有心中至高的神，和众生的苦难，他们把自己化作一粒尘沙，有着野草般坚韧的性格。

有这样一个片段，家中无人做坏事，却遭遇横祸的男人对命运产生疑惑，为了照顾侄儿们一生未婚的爷爷说，不仅你这样，很多人都是这样。其它人纷纷赞同：是啊。然后大家开始念经。他们不是天生如此坚强，只是苦难中淬炼洗礼过的人，怀着对生命的敬畏，化解种种苦涩，变成屹立不倒的高山，平静广阔的海洋。

而这种特质在9岁的女孩身上已经初现端倪，看到疲累不堪躺在地上的屠夫，她静静说声“加油”，超过了他，继续前行。休息中间，她从妈妈那里要了电话，给奶奶打电话，说“你不要哭”，“你想我了吗”“我想你了”之后让姐姐、哥哥都接了，和也都重复了几句话：“你想我了吗”“我想你了”。重复到第三次时我听到旁边有人低声笑，也许他们觉得孩子语言匮乏单调，幼稚可笑。我只觉得感动，这是一个孩子最纯真的心情，剥去虚华臃肿的废话，这两句足以表达所有。

朝拜之路艰辛异常，听不到一句抱怨。孕妇临盆之际，痛得呻吟皱眉，她却不叫一句：疼。这让我无法不想起之前的一个同事，从怀孕之初就开始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每天三餐要荤素水果，营养得搭配好，每周去医院检查，听孕妇课堂，稍微头晕下就要请假休息，身子无比娇弱。如果她看到这种片子，不知会做何感想，不过她应该看不到，她喜欢看的是《欢乐颂》一类热播剧。

片中触动到我的点一个接一个，像他们面对车祸的反应，车废了给朝拜造成那么大的苦难，可他们因为对方着急送人就医，立马让他们走了，和常在报道中看到的那些故意碰瓷诬害善良的人形成多大的对比；有一幕是在上坡时，男人拉不动车，女人们和小女孩也来帮忙，他们随口唱起歌来，其中一句歌词“好命的人去做了喇嘛，不好命的我们去向了远方”打动到我，突然就明白了信仰在他们心底的位置；还有不得不提的那个拉萨旅店老板娘，听到他们谈论路费花完了要去打工时，插话说自己身体不好喇嘛建议磕长头朝圣，可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请求他们代自己上路，末了说为感谢他们免去他们的食宿费，12个人两个月，老板娘善良得如此自然，她不说我想帮你们，而是说，请你们帮我，谢谢你们；他们省了一大笔钱，接下来的路费还是不够，男人们就去工地上打工，做苦力劳动来换得接下去的启程，恰好，今天在地铁口撞见一个骑行乞讨者，一个带着骑行帽、穿着骑行服，身边放着山地车，装备齐全的大男生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张乞讨简介，大概意思是，山长路远，骑行无资，梦想需助。我连读完的耐心都没有，这是第二次看到这种乞讨的骑行者了，我感到他们无比搞笑。

朝拜者最终到了冈仁波齐，影片在念经声中结束。而他们脚下的路远远没有结束。

在大家都争分夺秒去求取名利，拜倒在金钱的榴裙下的时候。这群村民竟会用这样慢的步伐，用跪拜的方式，为了心中的愿望，走几千里的路程去看一座山，很傻。而导演张扬带着自己的团队，在分秒是金的电影圈中，花一年的时间去记录这样的事情，很傻。

可，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我们的未来才有希望。

可喜的是，《冈仁波齐》不像去年的《百鸟朝凤》，由刚上映的排片量寥寥到近日的排片量大增。今天我落座后，发现影院里基本座无虚席，有孩子，有中年人，还有不少白发老人。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