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子】签售会

她步入会场。主席台遥远，走到那里要半个世纪。半个世纪，人群狂热的目光会将她拆吃入腹几次？衣衫与发丝彼此纠缠摩梭，推挤着从一架窄窄的楼梯上去又从另一边蜿蜒而下。黑鸦鸦的蠕动的头颅。会场是口烧热的锅，淋好了油，只等她跳进来。

她跳下去了。一粒单薄的大蒜掉下了油锅——“刺啦！”

手臂和招贴画挥动了起来，上下左右，弧线的，垂直的。脸庞上的汗水，笑容，眼睛，一概变得闪闪发亮。“那就是获奖作者！”“多么憔悴啊。”“但是像个有名的作家。”在会场里无目的穿梭的一些人听见，也停下来了，拨动挤挤攘攘的人潮，把自己变成浪尖扑向最前面。

她将脸掉过去。

这些人。在大街上闲逛，停下来议论橱窗里时装价格的人。在剧场里左右四顾，背诵导演和演员履历的人。在餐厅里翻动菜单，向对座例举食材产地和酒类年份的人。但她不是一件黑白波点连衣裙。她不是一出业余喜剧。她更不是一块新鲜鱼肉，或一杯储藏十年的红酒，置于餐桌上静待分食。

她只是个人。关心人的遭遇。人的生活。他们出生，家庭或贫或富，一样地去学会说“爸爸”和“妈妈”，去上学，认识男孩女孩，相爱，工作，或者结婚或者不结婚，生孩子或者不生孩子，失去亲爱，飘零无所依。最后走向无可避免的死亡。他们哭哭笑笑。他们弱小，可怜，又可恨。他们坚韧，不服输，又爱开玩笑。她倾听他们的故事。

但愿你们为我的故事而来。她悲哀地想。我的名字又算什么呢？一张产地标签？一张收藏证书？会让你们与有荣焉吗？你们听过我说的故事吗？

她坐下来，调整话筒。声浪嘈杂，淹没了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喝令：“请大家安静！”

麦克风突然响起金属性的尖鸣。所有人都紧紧捂住耳朵。会场突然寂静，只有麦克风不依不饶地嘶叫。

啊，多么平静。

作家的签售演讲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