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深情共白头
月亮村前有条月亮河,河不宽不窄,反正够几只小船并排行。河水从村子流过,太阳一照,就像流了一村子的碎银子。
八月,撑着小船到河对岸采摘紫红色酸甜的桑葚,河中有大白鹅,鸭掌拨水拨的飞快,好玩。
月亮河这边住了一对老人。老奶奶娇瘦,老爷爷高大健壮,他们共生了六个孩子,现在都已经成家立业,他们俩就守着三间房过的也自在。
老爷爷曾经是月亮村的队长,聪明机智,月亮村北靠长江的一条支流,好几次,老爷爷凭借他日积月累的经验,观天象,辨识水的浑浊,在大水来临之际,早早地叫人堆起防水墙,夯实了土地,躲过了天灾。
可他到晚年,竟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常常刚吃过午饭,过了一会儿,他便嚷嚷喊饿。
几个儿媳妇商量着要把老爷爷送到养老院,老奶奶听了,脸一沉,道:“不去,不去,我要他在家陪我!”老奶奶也伤心,悄悄哭过好几回,转过身还是尽心尽力的照顾老爷爷。
老爷爷患病后,老奶奶就买了一盆白玉兰,老奶奶隔三差五的浇点淘米水,再施点有机肥。
这白玉兰也不怕料太过,反而长的枝叶繁茂,叶片碧亮,开的花要比一般的白玉兰开的花大。
一天,老奶奶在清晨扫地时,不慎跌倒在地,折断了腿,儿子们请了医生过来,老奶奶的腿被打了石膏,吊在床尾,不得动弹。
大家在屋里看着老奶奶,老奶奶在人群中扫了两眼,突然眼睛一瞪,牙一咬:“老头子呢?”
人群中炸开了锅,瞧瞧身边又急忙地朝门外走去,屋子里都找遍了,可依旧没找到老爷爷。这可急坏了人,一个痴呆的人能跑到哪去?
这时,有人听到厨房有动静,到厨房一看,老爷爷正小心翼翼的将锅里煮的两颗圆白如玉、正中一点嫩黄的鸡蛋倒在碗里,并着几颗桂圆。这是月亮村给病人或者是辛苦劳累的汉子们吃的一碗汤。
众人表情有些古怪,这些,他还记得?
老爷爷瞧了他们一眼:“你们都是谁啊?让开,我要给我老婆子吃去。”
老爷爷端到屋里,颤抖的手一点一点的喂给老奶奶。老爷爷心智退化的厉害,眼睛直盯着碗里,馋。
老奶奶也明白,就说:“你也吃,你也吃。”老爷爷舔了舔嘴唇,勺子就要递到嘴边了,却又放下,说:“老婆子吃,老婆子吃。”
再后来有些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这些人难过得看不下去,走了。
老奶奶的腿终于好了,走路却只能一跛一跛的了。老爷爷的病更严重了,走路走的好好的便控制不住重心,一头往路面上扎去,怎么拉也拉不住。
一年夏天,午时过后便下了一场雨,直到傍晚才停。天边红霞红的漂亮,像姑娘害羞的脸。
风裹杂着湿润与凉意,这对老人就搬出椅子在门口坐着,面前就是那棵白玉兰,叶子洗的干净,花骨朵也是一副含羞欲开花的模样。
一阵风过,热意又泛上。有路过的人看见老爷爷举着蒲扇笑嘻嘻地说:“热,老婆子,我给你扇扇。”
老奶奶瞬间娇羞,抬手假装要挥掉他手中的蒲扇,嘴里嗔怪道:“老头子,多大的人了!放下……”老爷爷躲开,偏要给她扇。
路过的人觉得他们成了少年时的模样,少年郎的喜爱与调皮让姑娘的脸红的像着红霞一般。
后来,老爷爷在一次微雨的夜晚走了,灯光昏暗,哀泣声不止,房间里是前来见老爷爷最后一面的儿子、儿媳、孙子和曾孙子。四世同堂,老爷爷也算是有福气的人了。
老奶奶坐在椅子上,双眼的泪水早已哭干,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嘴里发出呜咽。有人说,让她握握老爷爷的手,幸许还能从阎王那里抢回来一点时间,让她再好好看看他。
她想站起身,门外的爆竹声却好像突然将她惊醒,身体晃动不定,终是艰难地摇摇头,歪坐在椅子上,垂下头去,一头银发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晃动的白光想让人哭。
白玉兰又开花了,香气扑鼻。
老奶奶静静望着,这是老爷爷去世的第二年。老奶奶依旧隔三差五的浇水、施肥,可白玉兰却怎么也不像从前那样长的好了,叶子不亮了,花也不大了,像是老爷爷走的那年也将这白玉兰的花魂也带走了似的。
老奶奶的一个学农业的曾孙子回来看她,她说起了这件事,曾孙子看了看,过了许久才说:“奶奶你这肥施的太多了。以前爷爷总是在你施过肥之后,偷偷挖掉点,它才长的那样好,不然……”曾孙子说不下去了,爷爷患了痴呆症也忘不了照顾奶奶。
河对岸的桑葚又熟了,大白鹅又浮在水面。路过的人不经意抬头,似乎看见了老奶奶眼里的氤氲,浸湿了白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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