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庆幸的是，彼此还有着时间

我站在时间的夹流里，揣着哪些被偷来的时间。

我靠在奶奶的腿上，看着她松稀的发，她的手放在我的黑发间，我在手里那一晃一晃里，窥着时间。

‘’奶奶呀，你几岁了？‘’我埋在她腰间，埋在她好闻的衣香里。

‘’你干嘛？‘’她佯装生气的脸，在我眼睛里绽开。

我探着她松弛的肚子，灯下皱纹显得深刻。

“就问问”我转头把房间所有的角落都扫了一个遍，目光落在旧红椅子上。

她垂着的眼睛没有变化，我想我们都把耳朵捂上，眼睛闭上了。

椅子的漆掉了，椅子里面的内充物被翻了出来，那是什么时候的口子，那是谁落下的。

就这样想着，奶奶打断了我。

她说：“我比你大四十五岁”

我扬起头，开始端详她。

我年幼记忆被她填的好宽敞。

身子是胖乎乎的，站在窗边洗碗，带着袖套，见我抓糖果，眼睛一瞪，嘴巴一撅，少女的憨态在阳光下动人极了。

她还搂着我在椅子上打过盹。

我有次扶着门框，看着她。

那是夏天的穿堂风，盖着她压着衣服的手，从这到了那，她睡得惬意。

与厨房里炸着孩子喜欢的小食物的脸重合。

听说她年轻时威风无比，听说她是一个大嗓门，还听说她脾气厉害的很。

而她在我心里，是一个我在周末的暮色里，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人。

我的眉毛上下摆的欢快。

我说，我的好奶奶，你比我整整吃了四十五年的盐！

拿起手机，吵着要合影。

可是年幼时在夏天的过堂风里看着她贪睡的脸，叠不上她在手机里深到皮肤皱纹里去的样子。

她摆了摆手。说要睡了。

我放下手机。

在夏天夜色撑灯里看她走了出去。

“嗒”揣着时间的我被关在了门里。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个很像那年夏天的午后，我从外面扎进家里，汗流浃背，扶着门框，见她睡的酣畅。

同样的阳光明媚。

有许多人来看她，一个个挤着，伸长脖子，急促又尴尬。

她不断不断问我，在什么地方上学，重复那些已经会背的内容。

我胡乱塞着鞋子，狼狈的提着包，愣在原地。

阳光铺天盖地的席卷每一个角落。

我突然恍然大悟。我的奶奶似乎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谁也不提，谁也不说，我们都有恰到好处的默契和神态。

捂着眼睛，盖上耳朵。

我提着包，跌撞的跑向车站，咸湿的水灌进鼻腔，喉咙，我被水包围，却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喊，呼吸急促的拖进了水底

门外传来脚步和门打开关合的声音。

我盯着椅子上那一道划口，没了声音。

它像一个胸有成竹的医生面对一个简单的包扎那样得心应手。可以用几分钟掩盖它的不堪。

却无法得知，什么时候才会愈合如初。

只是，我想说，嘿呀，我的奶奶唷。

请你再迟些忘记我，为我们多留下些时间庆祝。

我想活着，真的真的值得庆祝，你可以在我身边，在我尽孝前。

我真的很高兴。

么哒，奶奶。

愿你开开心心，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