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甘-手指之处皆浮屠
纪录片《轮回》里的每一帧画面堪称完美,而在众完美中,蒲甘的上千丛林佛塔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作为缅甸最重要的宗教之地,蒲甘独一无二的景致和其佛塔蕴含的生命意涵,其色彩吸引着无数外来者。
该怎么形容那佛塔呢?乔治·奥威尔在他的《缅甸岁月》中写道:
“佛塔的塔尖从树丛中直插而出,就像一支镶着金尖的长矛。”
缅文中的佛塔,“圣者”之意,但凡与佛有关的场域,都称之为佛塔,因此,塔不只是塔,寺庙同样也被叫做佛塔。塔有高低,胖瘦,有冲破低矮丛林欲入云霄者,有路边草中小巧低调者。三千佛塔,如星辰般撒向蒲甘平原,为干旱之地提供心灵甘泉。近一千年的时间光影中,拔起的佛塔们似乎是缅甸人最引以为傲的宝藏,在多次的地震摧毁、战争荼毒中,坚定的信仰让佛塔们一次次被翻修重建,直到现在,工匠们仍在用拙劣的修复方法对它们进行不懈的努力。
空气中弥漫着飞扬尘土的味道,毒烈阳光下,室外走几步都如同被裹了一身粉尘。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停车揽客的突突,铛铛作响的马车,还有慵懒的自行车,所有交通工具和驾驭它们的人,目标都是穿行于或有名,或无名的佛塔间,从日出到日落,看蒲甘王朝已逝去的鼎盛辉煌。黑夜中伴着星空出发,只为登上高处等第一缕微光;直晒下寻俯瞰山坡,待夕阳中,千塔间,牛群归家。雾霭中,广阔平原上,佛塔村落林立,朦胧中似非人间。赶着牛羊的年轻人,重复着祖先们的生活,日复一日。
手指之处皆浮屠,这大概是描写蒲甘最贴切的词句。
和柬埔寨吴哥窟、印尼婆罗浮屠、泰国素可泰相比,蒲甘佛塔并没在建筑群的壮观和精美上取胜,它独树一帜的,是融入凡尘世间的无处不在。它是国王的功绩之塔,百姓的祈愿之塔,我们烧香拜佛,他们垒砖修塔。其中翘楚者,建筑如阿南达,壁画如苏拉马尼,红砖层层,东方的金字塔。更不用说精致的瑞喜宫,缅甸佛塔奠基之大作,铜铸佛像,镀金尖塔,旋转风铃,从此,小乘佛教被立为国教。
不知是缺钱还是心大,11至13世纪的江喜陀塔里的壁画,竟敞亮摊开在黑黝墙壁上。打开手电,那七百年前的笔触清晰可见,伸手就能触摸。没什么人注意的荒凉败落小塔,简直是绝顶珍宝。
在丛林间骑行穿过,走过,踩过,时不时被不明植物扎上裤腿,和“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比,这简直是步行三二米,拔刺半小时。
“灌木丛林。缅甸到处是丛林—我称之为绿色的苦难之地。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穿过草丛。那些种子会钻进你的袜子里和皮肤里。”
—乔治·奥威尔《缅甸岁月》
缅甸是一处苦难之地吗?历史上不同民族间的征战、近代和殖民者的战争、当代的国内动乱,都让这块土地不得安宁。所以,宗教的意义是什么?佛教让骁勇善战的阿律耶陀统一了缅甸,上世纪中期的僧人促成了反对殖民统治的民族独立运动,而现在的缅甸,宗教问题依然是国家不稳定的因素。
除了爱自己、爱他人、爱众生,具备至纯大爱精神的宗教,在这个佛塔僧尼遍地的国度,并不是那么简单。带着社会结构的差异化色彩,带着区分优劣的阶级目的,带着性别眼光。宗教,也是一种政治和权力工具。
蒲甘的几千佛塔,场面自然不小。修佛塔的人,更可谓功德无量。国王建巨塔,富人修大塔,穷人垒小塔,几百年间,高低大小错落成群,虔诚礼佛敬佛之心,得以让今人观得如此独特风貌。可修建佛塔的意图是什么?应该多有不同吧。
“他决定在晚年时要多多行善积德,以此抵消前半生的罪孽。或许,建佛塔就是在行善积德。四座佛塔、五座、六座、七座—那些住持方丈会告诉他该修多少座—上面有石雕、镀金阳伞和小小的风铃。然后,他就能再次投胎转世,做一个男人—因为女人的地位其实和老鼠或青蛙差不了多少—顶多是地位高一些的动物,就像大象一样。”
—乔治·奥威尔《缅甸岁月》
落日中,佛塔间,骑自行车逛着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塔。丛林里的佛塔,有至精至纯至净之作,也有如《缅甸岁月》里怀着各自私心、与佛祖做交易的意图之举,作为旅行者,景致便已经让人连呼赞叹,至于意图,哪儿还顾得上。
······
离开蒲甘,坐上开往茵莱湖的夜大巴。在车上,写写这个迷人却也让人思绪良多的地方。车内,冷气十足,对着微亮的手机屏幕,敲下一些文字,留存当下记忆。
路,还在前方。蒲甘,先告一段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