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肉身不能复活，但精神能（上）

复活封面

很有些小说取材于司法案件:《罪与罚》取材于一桩来自刑事案件汇编的诉讼案；《红与黑》也取材于一桩普通的司法案件；《基督山伯爵》取材于警署退休保管员所写回忆录中的案件。

1,《复活》也不例外。它取材于一件法庭民事案件。

托尔斯泰的好友法官科尼告诉作者他在审理被告是一个下等妓院的妓女的盗窃案时，一位充当陪审员的贵族青年认出他是一位亲戚家的养女。他曾诱奸，糟蹋过她，使她不久后怀孕。贵族家庭不能容忍侍女与人通奸（证明是怀有身孕），正如皇家杖责怀孕的宫女。（也因此太监不具备男性功能）她被赶出家门，从此逐渐堕落。获悉真相后，贵族青年请求检察官，让自己同她结婚以赎罪，后者劝他不要走到这一步，当然无济于事。可没想到婚前不久，那妓女因偶感伤寒去世。

老托尔斯泰大感震惊，很快敲定了题材创作。他于1889年开始执笔，历经十年写出《复活》一书  ，贵族出身的他此时已完全否认沙皇存在的合理性，与其他贵族彻底决裂，当时离1905年"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革命为时不远。本书头尾大量引用《圣经》章节，也是极度苦闷的托尔斯泰从东正教中寻找的一点慰藉。不同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民族道德观，托尔斯泰更偏向于从宗教中寻求解药，形成一套天主悲天悯人的观念。

解读清男女主角，便能知晓全书的意义与19世纪末真实的俄国。

全书以女主喀秋莎.玛斯洛娃的悲惨境遇为枢纽。作者花费心血着力塑造出这个艺术形象，使其成为沙俄平民女性的代表。（类似《罪与罚》中的女主索尼娅，两人同是妓女，同样纯真，朴实，善良）她的血泪史是对暗无天日世界的无声控诉与卖力鞭挞。

喀啾莎本是聂赫留朵夫姑妈家的侍女兼养女，纯洁如水晶般的年轻姑娘。天真无邪的她憧憬美好的未来。她对聂赫留朵夫的初恋朦胧不清，青年聂赫留朵夫也不自觉的爱着她，对她保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圣爱。一旦想到可能对她的欲爱则心惊胆战。

偏偏三年之后，在军营中他逐渐堕落，脱离合理的有益劳动。

聂赫留朵夫俨然换了一个人。

乐意为高尚事业献身的正派青年成了迷恋酒色的利己主义者，企图解开世界奥秘的哲学家成了花天酒地的阔老爷，认为女人神秘迷人的"精神"人成了领略女人胯下风光的"兽性"人，省吃俭用的禁欲主义者成了开支巨大（一个月1500卢布）的享乐主义者。

无知的喀秋莎成了聂赫留朵夫的玩物。一夜风流后，他抛弃了她，身怀六甲的她不能在当贵族侍女。此后被玩弄过的喀秋莎做过警察局长和林务官的女佣，姨母家的洗衣妇，寡妇家的女仆，作家的情人。但年过半百的警察局长和作家，中学六年级的寡妇长子皆是对她纠缠不清。

且后，面临抉择的喀秋莎选择"取得有着合法地位的安定生活，进行法律所容许，报酬丰厚的长期公开通奸"，而非低声下气去当女仆，同男人临时秘密通奸。自尊心极强的喀秋莎意图借此报复蹂躏她的每个男人，以此作贱自己，让更多男人占有她这"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

妓女喀秋莎的眼光不合主流。他认为男人不分老少，是将军或者中学生，富有或贫穷，无一例外将与富有魅力的女人性交为荣。他们表面上忙于其他事情，其实骨子里无疑是色鬼。因而八方窥视，不择手段占有她——欺骗，诡计，金钱，暴力。男人们需要她，以满足性欲；她也需要男人，以便从他们身上捞着好处——尤其当对方是衣冠楚楚，面色红润，胡须上喷洒香水的大老爷时，这点表现得愈发明显。

聂赫留朵夫探监时，他趁典狱长背过身，一把从他手中夺取10卢布的钞票塞进腰包，好一条令人生厌的癞皮狗！

她堕落了吗？

对，但她必将复活，"精神的人"将会重新主宰她。

女看守带上女犯喀秋莎押送法庭那会。路人们惋惜"不像我们这样规规矩矩做人，就会落得如此下场"。她对他们投来的轻蔑眼光满不在乎。可当一个卖煤的乡下人向她走去，画了个十字，送给她一个戈比。她却脸红，不由地低下头来。这个羞涩的表情如一道微弱的闪电，照亮她的精神，为后文她的"复活"埋下伏笔。喀秋莎的"觉醒"，恰巧发生在她堕落于谷底之时:那时候她请聂赫留朵夫出资为她聘请一个好的辩护律师，只为早日脱离牢狱重回妓院。但牢房外的聂赫留朵夫喋喋不休地说上一大推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上帝面前跟她成婚……你不知我对你犯下的重罪"她本能地反感这位阔佬，以至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大骂:

我是苦役犯，而你是公爵！

今世你用我作乐，来世用我来拯救你！

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副眼镜和又丑又肥的嘴脸！

走，你给我走！

要是您当初记得上帝就好了！

当初您可没这么想——您塞给我一百卢布——这是您出的价码！

狂怒之下的她痛哭流涕，记忆的闸门瞬间被破开，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汹涌而出的潮水，一发不可收拾，麻木不仁的心灵恢复了人格。

聂赫留朵夫在法庭上邂逅喀秋莎。那时他心情紧张，唯恐被对方认出以免当众出丑，声败名裂。喀秋莎倒是盯着他瞅了老久——其实她并未识出他的真实身份。定案时唯有愚蠢恶毒的副检察官不愿从轻发落女犯。可在办案轻率马虎的官场作风下，糊里糊涂地加重了她的刑期。她身处金字塔底层，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她阅历丰富，能识破贵族的丑恶嘴脸；她又天真幼稚，易受花眼巧语哄骗。一旦时机成熟，她比"复活"为圣女。

男主角聂赫留朵夫是揭示全书主题的关键所在。

《复活》不是专门描写个人的悲欢离合，更是19世纪末沙俄生活的百科全书。作者借由喀秋莎的冤案，不断扩大批判范围——先是荒谬的法院，再是暗无天日的牢房，苦难的农村和腐朽的上层阶级，最后是黑幕重重的政府机关。

他正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刚出场的聂赫留朵夫也处于昏睡中，过着穷奢极侈的日子。早年，他是一个正直高尚的青年，愤恨土地私有制。不仅就此写过论文，而且真把一块祖传的土地分给农民。

如今他是坐拥良田千顷的大贵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