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衣的老人

      多年前厦门工作，每天早上去公司路上，走到环岛路拐入金尚路路口的人行道时，都会看到对面马路树荫下，一位红色上衣、黑色短裤、脚汲凉鞋的老人，兀自端坐在收纳椅上，全神贯注地看书。

      天气寒冷时，他会披件厚点的外套，把椅子往外移出一点，便于能照到太阳，雨天时则移到五十米外的天桥下。人行道上，穿梭往来着赶去上班的人，但老人似乎从来也没抬头注视过马路，或看看身边擦身而过的行人，仿佛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他和他的书。

      他手里捧着的书，有时是一本杂志，有时书本，书的大小、厚薄，几乎每天都不一样。我从马路对面走过，有些距离，看不清老人具体看啥书，心里嘀咕着应该是故通俗小说或消遣类杂志。可为何不在家里看，偏偏要在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街道边阅读?我很想知道他看的啥书，以致那样让他入迷，全然把熙熙攘攘的都市隔离在白纸黑字的精神疆界之外。

      有一周末，我特地起个早，散步到老人看书那个路口。刚从机场路右拐，就远远地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刚刚从夜色里轮转过来的朝晖里，耀眼着红色的光芒，如一团火一样燃烧着清晨的时光。我若无其事地走近他。老人估摸有七十多岁，红得耀眼的衣服，是廉价尼龙布裁剪出来，虽然让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但干净宽松，倒也得体。老人脸色红润，尚未秃顶，白头发也不多，古铜色的臂膀与腿脚粗糙黯淡，身高有一米八以上，不难想象青壮年时高大魁梧的身姿，可以肩挑手挽着多少风风雨雨的人生事啊！

      老人并不在意我在旁边观察他，继续翻看他的书。此时，我才发现他手上拿的是一本路边分发的广告册页，怀里那本小书则是过去那段时光里人手一册的语录书。老人表面上看在全神贯注地阅读，但眼神并没有落在文字行间上，更像一个错过站的人，出神地看着已经不见身影的班车，茫然、无助、落魄地静止在错过故事里。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老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线，在火焰红的燃烧中熠熠生辉，如衰老生命的回光返照。老人风雨无阻地来到马路阅读，是为了排遣痴呆症的折磨或岁月里可怕的孤独，还是在生命愈来愈远的时光落叶里、在越来越远的人情世故中，怅然若失地试图抓住什么，又试图回忆起什么似的呢？他确实累了，已经赶不上往前走的岁月了，只好就这样孤独地静坐在喧闹中，守候着某种时刻的来临……我悲从中来，不敢再看，也不想去问他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更不想知道他是不是在等候什么到来，转身离开了。

      人的一生，可以经历无数的苦难与艰辛，也可以拥有无数的光荣与梦想，唯独在生命的两端，没有人去接引你，更没有人能够陪你走过彼岸。在无边无际的宇宙里，在无始无终的时间中，自己可以陪伴自己的，其实只不过一刹那，人，有何理由不去珍惜自己、珍爱别人吗？有哪寸时光可以让它无意义地消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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