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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荒芜的树

2018-10-14  本文已影响12人  伦敦小伞匠

一颗荒芜的树

三爷爷的死讯,是父亲告诉我的。

那时候,梅雨季节,春雨湿答答的飘了三天之后,天气初霁,三爷爷的一众儿女围聚在偏屋里。

平时是见不到,也聚不齐这一大家子人的。当老人身体快不行的时候,才俨然有了“过节”的样子。被刚煮的热水冲开的茶叶在杯子里旋转,众兄弟姐妹和村里邻居在准备老人走后要用的相关物品。

三爷爷的重孙踉踉跄跄的冲进偏屋,朝着大家叫喊,太爷爷死了!死了!

连着说了两个“死”字,似怕大人不相信一个小鬼头说的话。

三爷爷是我奶奶的亲哥哥,当父亲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身在外地的我,犹豫且试探性的问道,我要回去么?

父亲顿了顿才开口,回也行,不回也行,毕竟路程挺远的。父亲应该是了解了我的心思才这样说。

总的来说,我是害怕回去的。一是路程有点远,来回折腾麻烦;二是害怕,一事无成,连说话都没有底气,见到那么多很长时间不见的有些陌生的熟人显得尴尬。

说到这里,我好久不曾仔细打量故乡了。

这个发展迟缓的苏北乡村,像是一件长辈送的旧毛衣,明显的过时,却也总能给人带来温暖。若是遇到这样阴雨绵绵的春日,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攒着雨水,孩童着雨靴抑或挽起裤腿赤脚,深深浅浅的踩着积水,追逐打闹,四溅的水花在脚底盛开。

那条浑身黑色的叫小白的狗,也跟在他们身边,听着嬉笑声附和上两句“汪汪”。

雨一般是傍晚就停了,继而升起的便是一柱柱炊烟。

它先是笼着每一座烟囱的头,然后静静地悬停在空中,听着风的指示,漫无目的的飘着。暗红色的零星火花,在灰漆漆的烟雾里很是耀眼。不必担心,火星遇风必灭。

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是这般光景,像是不约而同地进行一场仪式,静谧、盛大而庄重。

这场仪式之后,得来一点“音乐”搭配才能贴合农村生活。此时,母亲的呼唤一声声响起,被晚风吹着,悠长而响亮。穿过杨树,“哗哗——”的树叶撞击声也随着一起冲向自己孩童的耳膜里面。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不着家的,即便天色已晚,亦不愿放弃和小伙伴们打闹的机会。

母亲的呼唤声就像擂台上的响铃,铃声响起,各家的“选手”便知道必须得回家了。灰头土脸、衣衫不整仍意犹未尽。到家了肯定免不了母亲的一顿象征性的打骂和温柔的责备。

这样的声调许多年也未从我的记忆中消散,反而更加嘹亮、深沉,似一道流芳的天籁。

农村的夜来的都比较早,像有一双大大的手掌,蒙在了村的眼睛上。眼睛是黯了,家家户户的心里却亮起了一盏盏灯。暖黄的灯光铺泻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女主人不断的给长辈和孩子夹菜,男主人会掂起酒瓶,计算着酒的斤两还能够喝几回。

是夜,困倦袭来,睡意掐断了人与世界交流的唯一信号——灯。安静便蹑手蹑脚的潜入门户中。呼噜声、呓语声、孩子哭闹声、犬吠声交织在一起,像是黑夜这一双大手在演奏一首佳作名曲。

老人是黎明的使者,他们从不缺觉。在凌晨四点不到的时候,便和衣起床洗簌。

他们是爱干净的,梳起发髻,理好衣衫,再在贴身衣物外面穿上一层薄薄的衫子防尘。

开门迎接新一天早晨的第一滴露水。

同时,他们也是闲不住的,打扫院子,忙着一些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的琐碎事情,准备早饭食材,敏捷的像年轻几十岁的自己。

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老人们脸上的露珠还未消散,只是顺着那一道道铜黑色的褶皱浸润到皮肤里。无论寒冬酷暑,春夏秋冬,他们的作息时间从未改变。

尤其是冬日里的他们更是生活留给乡村的财富。

几位老人,着同样款式的淡蓝色棉袄、黑色棉裤、亲手纳的棉鞋。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紧随潮流而有暖和。身材早已走样的老人们双手蓄在胸前,蹲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宛如一尊尊雕像,能保持很久都一动不动。

望着在阶梯下院子里玩耍的孩童,眼睛眯成一条缝,些许微光从缝里透出来,也许他们是在回想孩童时期的自己。

这个时候,我们把视野稍微偏移一下,去田野里面走一走。

错落有致的房屋外,沿着弯弯曲曲小路走出去,便是一块块规则的农田。高高低低、浓浓淡淡的覆盖着绿色、黄色、暗灰色等特属于乡村的标志性颜色。它们有生机,也孕育着成熟。

哺乳了一代又一代子孙的农田,每一棵秧苗都是含苞待放的希望,从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再到成熟结果。这都是土地的功劳。

一代又一代人丁的传承,一茬又一茬农作物的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土地对人类生灵的养育和责任。

土地她不善言辞,不懂人情世故,却能分辨得清勤劳和懒惰,便回馈丰收与饥馑。

除了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养料之外,她也容纳了更多老人们的归属,她博爱,温柔,善良,从不记仇。无论老人生前是善是恶,在她这里,只有一个原则——他们都是她的子民。

    田埂是土地的脊梁,狭窄而不单薄,他们交汇着又分开,笔直的向远处延伸,剩下来交接的便是通往坦途的康庄大道。多少代子民踏着这脊梁走向远方闯荡,意气风发。

多年后,有失意而铩羽而归;也有小有成就而洋洋自得。

土地将这一切全部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她像一个洞悉世事百态的智者,知道子孙各有自己的造化,她能做的就是给子民铺好离开前行的路。

这么多片段闪过,我贫瘠的思想变得饱满起来,身后也仿佛有了强大的后盾,坚强、厚重且温暖。

困意袭来,我闻到了家乡土地特有的芬芳,如梦便回家。

“杨柳依依,雨雪霏霏”,那熟稔的一草一木,全部闯到我的梦里来。

梦中,人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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