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森》第一章 初识

      月华初上，霞影委地掩半重风华。我像往常一样，在长信殿内掌着每一盏灯。

　　她端坐在锦榻上。明灭的烛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衬得一双杏眼风情万种，顾盼神飞。

　　我低下头，缓缓地将桐油倒进凤尾烛台。

　　“噗嗤。”

　　火苗倏地往上直窜，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她突然把头转向我，柳眉轻蹙，仍旧一言不发。

　　“奴婢有罪。”我见状赶忙跪下。

　　她望着我，眸底似有盈盈的波光流转，半晌才道：“你不过替我掌了一盏灯，何罪之有？”

　　“奴婢以为方才的烛光太过耀眼，扰了美人静思。”我垂下头，一脸谦卑。

　　“无妨。”她轻轻答道。

　　“诺。”我徐徐起身，准备继续掌灯。

　　须臾，她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拉家常一般的口吻，使我颇感意外。我双手合十，恭谨地垂在胸前，回道：“启禀美人，奴婢姓崔，双名宛森。宫里人人都叫奴婢崔掌灯。”

　　“嗯。”她娓娓颔首，继而问道：“你可是清河崔氏？”

　　“正是，奴婢自小在清河长大。”

　　“如此说来，我与崔掌灯是同源了。”

　　我抬眸小觑着她的神色，她浅浅的梨涡内盛满了恬静的喜悦，全然不似方才那般静默。

　　“美人是清河王氏？”

　　“嗯。”她嫣然一笑，宛若月下初绽的睡莲。

　　“能与美人同源，是奴婢的福气。”我依旧低眉顺眼，恭谨答道。

　　“同为蜀中女子，崔掌灯不必客气。”

　　“诺。”我一屈膝，又道：“美人若无别的吩咐，奴婢就继续掌灯了。”

　　她默然应允，一时间长殿寂寂。我掌好最后一盏灯，静静地退了出去。

　　后来，我在掖庭令处得知她的名字。

　　王氏，昭君。

    新秀进宫后的日子，宫里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

　　手握大权的薛昭仪以元帝政务繁忙为由，下令画师为新晋嫔妃画像，根据画中容貌的优劣，再让元帝决定临幸与否。元帝对此也只是笑笑。

　　“这钗子工艺上乘，咱们送给薛夫人。”

　　“听说毛画师最擅长画人像，礼都备好了么?”

　　“陆美人也得圣宠，你不如请她帮忙？”

　　我拎着从掖庭领回的份例桐油，缓缓走在宫道上。偶尔从旁边某间宫室内传出这些小声的筹谋；偶尔又有及笈的宫女蹲在墙角窃窃私语，见我来了，赶忙一哄而散。

　　我在心底冷冷一笑，不与理睬。

　　正走着，忽然见她遥遥前来，一身清丽的装束，宛若谪仙。

　　“崔掌灯。”

　　我闻言上前，恭谨行礼：“王美人长乐未央。”

　　她身后跟着馥儿，也朝我行了一礼：“崔姑姑好。”

　　我一笑，这才仔细看她：梳得纹丝不乱的惊鸿髻上绾着一只金丝八宝攒珠钗，云鬓斜簪一朵时令的堇色秋芙蓉；对襟滚边的月牙黄上裳，愈发衬得一张脸精致白皙如官匠细琢慢养的玉髓；委地的浅茜色罗裙将她修长的身形显露无疑，亭亭玉立好似一朵盛放的牡丹。

　　我不敢多看，忙低下了头。

　　“免礼，崔掌灯这是往哪儿来?”

　　我依言答道：“回美人，奴婢刚从掖庭领回今晚殿内的份例桐油。”

　　“我也正要往那儿去。薛夫人安排了画师为新晋嫔妃画像。”她盈盈一笑，仿若永巷里的料峭风也暖熏了三分。

　　“诺。奴婢就不耽搁美人了。”

　　她朝我轻轻颔首，眸底流露出几许浅浅的期盼。我再次向她曲膝行礼，眼看她带着馥儿离去，窈窕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只余叮当碎响在永巷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