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画作
5月,在这个充满紫色薰衣草和郁金香的季节,阿尔坡小镇东北部。这个距离阿尔坡镇30公里的小村庄,正值初夏,麦田还没有成熟,村庄周围那一片片的麦田呈现在阳光下,在这个晴朗的白天,天空中云奇形怪状,就像是一座座白色的空中建筑,有些呈现出不规则状哥特式风格,有些则像城堡。
阳光从奇形怪状的云中的空挡处照下来,照亮了地面上那一片片翠绿的麦田,远处的山峦在日光下显现出一群起伏的绿影,绿影中能清楚的分辨出树木的形状。放眼望去,那山峦就像是一座座身披绿甲的神明,默默的守护着这座美丽的小村庄。
绿色麦田群中坐落着一座建筑,一座修道院,远处那村庄的小房子与它显得格格不入,从远处望去,它显得非常气派,墙上的建筑材料是用精心打磨过的上等石块一块一块的堆起来的,修道院大部分建筑顶部覆盖着红色的瓦块,它们连成一片,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一排窗户,每一个窗户都是一个房间,就像是镇上的旅馆,建筑的墙面以及屋顶的瓦片在过去几百年的光阴中完全没有腐蚀的痕迹。
从大门进入,要经过一条林荫道,两边的大树比建筑还要高,过了这条林荫道有一座小花园,花园正对面有一座小教堂,这座18世纪教堂背后坐落着一座疗养院,而它附近的修道院建筑,修建于12世纪。
在疗养院中靠东侧病房的一个小房间,房间内墙壁上贴着灰绿色的墙纸,东面墙上窗户的窗帘上绣着暗淡的玫瑰花,那玫瑰花被血红的线条勾勒出了些许的生机,这窗帘设计的非常精美,或许是在这住过的某位没落的贵族留下的,还留下了一把老旧的扶椅,扶椅上面覆的毯子装饰着迪亚茨或蒙蒂切利风格的斑点。
房间的南面的墙摆放着几幅油画,由于房间空间有限,画作堆叠在一起靠着墙摆放着,都是风景画,旁边的角落堆着作画用的画布以及五彩斑斓的原料
这个小房间住着一个病人,一位穷困潦倒的艺术家,一个中年男人。他随心所欲,他疯狂的绘画,他什么都画,外面的麦田,天空,疗养院的走廊,甚至这个幽暗的小房间,无一不在他的画中。
这座小房间的窗户是他最喜欢的位置,因为窗外有他喜欢的麦田,柏树,橄榄树,杏花。窗户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松油和作画的原料,这座小房间,正是他的绘画工作室。他唯独不喜欢窗户上的铁栅栏,铁栅栏令他窒息。在他以后的一副关于这个房间的画作中,窗户的栅栏线条画的非常粗矿,与其他细节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小房间,是他生命最后的374天倒计时开始的地方。
法国南部,阿尔坡小镇东北部,圣保罗精神疗养院,1889年6月的某一天夜。
这是一个繁星点点夜晚,画家在暗弱灯光的小房间里,他手里拿着一把陪伴自己好几年的剪刀,用那双干瘦的手,精心的裁剪着画布,长时间的精神折磨早已让这个中年男人的面容沧桑,头发凌乱,胡子也好久没有打理,眼睛凹陷,面黄肌瘦,嘴里叼着早已熄灭的烟斗,他又要开始画画了,他的手上还残留着白天作画时粘上去的染料。
画家时常因为没有灵感而陷入精神崩溃中,他经常將自己置身于这个小房间中冥想,他的大脑中都是在思考怎么运用色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苦思冥想。
画家知道自己的所做的,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可笑,一个穷的连温饱都没办法解决的可怜虫,一个整日靠别人接济的中年艺术家。艺术,是多么的可笑。居然能让一个人疯狂到如此地步,只有画家自己心里清楚。
窗户外面的夜空更亮了,那透亮的苍穹,遍布了整个天空的星海,就像画家那隐藏在内心深处从来没有被窥视过的精神世界。
画家愿意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清醒状态对他来说,哪怕多一分钟,就是多一分钟的痛苦。
画家尝试过融入世俗,可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排斥,散发着对一个无名小卒的恶意,从他记事起就是这样了,后来他选择了全家除弟弟外都一致反对的事业,他为之付出终生的事业,成为一名画家。
画家也时常会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可接二连三的精神打击让他在过去的几个月中痛苦不已。
几个月前画家和自己的挚友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他们平时喜欢探讨艺术,可这次争吵确不是艺术上的分歧。
“画家不可能有什么前途,你什么都要靠你弟弟你还能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没有你弟弟接济你早就饿死了,他为了你的所谓的事业几乎都要被压垮了,这就是最真实的代价,这就是你成为艺术家的代价!”
挚友激动地向画家怒吼着!
挚友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他弟弟不在乎,他相信画家,相信他总有一天成为震惊艺术界的顶级画家,只要他愿意,他会为他付出一切,愿意为他奋斗到底。
画家崩溃了,弟弟为他付出太多了,几乎被他拖垮,可他的画作始终平庸至极,一副都卖不出去,穷困潦倒的他时常要靠弟弟接济活着。
争吵过后,画家恼怒的从挚友的家中夺门而出,向着远处的麦田拼命的奔跑着,留下挚友在身后后悔的表情,他不该向一个精神接近崩溃的人伤口撒盐。画家痛苦至极,回到镇上的小旅馆,在无尽痛苦的精神折磨中,画家用小刀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画家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异类,他有着一双可以洞察灵魂的双眼,但这双眼睛里只有作画的染料和画布中五彩斑斓的颜色,再也装不下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东西。
可是,异类,也需要活着,即使是痛苦的活着!哪怕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哪怕这个世界配不上自己,画家知道自己病了,要不然就不会听从他弟弟的建议,自愿来到这精神病院疗养。
在这个繁星点点的夜晚,画家將刚刚裁剪好的画布小心翼翼地钉在画框上,他把所有绘画的工具装在画箱里,顺手拿起扶椅上那件破旧的外衣穿起来,拿起刚刚钉好画布的那几个画框,夹在右臂下,右手提起窗户上的一盏油灯,弯腰拿起地上的画箱出门了,他走出了疗养院。
画家点燃了嘴里的烟斗抽了起来,在这洁白的月光下他独自一人孤独的向着白天绘画的地点走去,手里的那盏灯并不是用来照亮脚下的路面,月光足以把周围的一切照的透亮。那盏灯是画家在作画过程中照亮画板用的,这片区域是画家经常作画的地点,这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可以清晰的看到远方的山峦,麦田,柏树。画家穿过一片又一片的麦田,终于走到了他作画的地点。
画家熟练地撑起了他的画架,將画框放置在画架上,忽然一阵风吹倒了他的画架,画家弯下腰將画架捡起,再次將画框放到画架上。这一阵风吹过远处的麦田,惊起了麦田中的乌鸦,乌鸦从麦田中飞起发出阵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在月光下,远处的乌鸦群逆着月光飞向远处那灯光息壤的村庄,那景象,仿佛置身于画家的画中。
画家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中作画,他不喜欢被打扰,因为就在今天白天画画的时候,画家正看着远方的的风景捕捉灵感,他正努力的调配画板上的颜色,突然飞过来一块石头打翻了他的画框,几个调皮的男孩在远处喊着
“快打他,把他赶走,快!”
那块石头本来是冲着画家去的,打偏了,打在了画框上。
扔石头的男孩怂恿着其他的孩子
“快用石头砸他,赶跑他!赶跑他!快!”
孩子们都捡起了石头向画家扔去,重重地砸在了画家的身上。
画家没有反抗,他用用胳膊挡着头迎接飞来的石块,他只得捡起地上的画板,快速的收起画箱狼狈的逃跑。
孩子们赶跑画家后兴奋的庆祝了起来,大声的向着画家逃跑的方向喊!
“以后不准再过来,你这个精神病滚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画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早已学会了坦然面对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在这个繁星点点的夜晚,画家將那盏灯放在画框的旁边,微弱的灯光照在洁白的画布上,灯光吸引来了很多的小飞虫,围绕着这盏灯在飞,画家没有被灯光下的小飞虫打扰,还在用画笔在画板上耐心的调配着颜色,天空中的星光开始变得越来越亮了,璀璨的银河霸占了大半个天空,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画家抬头望向那无尽的苍穹,他那蓝色的双眸中倒映着满天的星星,他的眼睛装下了整个宇宙,而他并没有被天空中最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吸引。相反,他的目光注视着璀璨群星中最不起眼,最暗淡的一颗星。那颗星星在没有规律的闪烁着,就好像一个身患顽疾生命已进入暮年的老人,随时都有可能走到时间尽头。又好似画家这漂泊半生没有归宿充满唏嘘的人生。
画家深深地吸了一口嘴里叼着的旱烟。
“你是在作画吗?”
突然,画家的脑海里传来一阵声音,那声音非常的空灵,很有立体感,就像是从宇宙深处传来的声音,画家惊恐的向四周张望,可四周却空无一人。
“在你们的世界中,我,不存在。”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画家的脑海里,画家觉得不可思议,用他那瘦弱的手使劲的抽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
“你是谁?”过了许久,画家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是你的同行,在你们的世界中我相当于一个流浪画家,宇宙称呼我们为绘星者,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你叫什么?我想认识你。”
“你…你是…你是上帝?”
“我是绘星者,你叫什么。”绘星者回答道。
“那…那你从哪里来?怎么和我交流”画家追问道。
“我四处游荡,在这上百亿光年的宇宙空间中流浪,我可以和任何低熵生命体交流,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文森特,你…你是有生命的吗?”
“我拥有生命,宇宙万物都拥有生命,你们是最低等的生命体。”
画家不敢相信,也绝对想不到这正在发生的事情。此刻,宇宙中神级文明中的一个艺术家正在与一个低熵生命体中的一个艺术家进行第一次接触。
“你说你也是画家?”
“是的。”
“那你是用什么画画的。”
“宇宙空间是我的画布,恒星是我的染料,物质是调色剂。”
“我不明白,那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作画,我来这里的目的是用这个星系的恒星物质完成我的画作,把它变成一片壮观的动态星云。”
“你是指我们的太阳吗?”画家表情中逐渐透露出了惊恐。
“是的。”
“那是你们的艺术吗?”画家问道。
“是的,这是艺术,是我们的艺术,这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在我们的世界中,艺术的美很少被理解。”
“你…也不被理解吗?”画家清楚绘星者要摧毁太阳,毁掉这个恒星系,当然也包括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但是他理解绘星者,他理解艺术的美,那是艺术家的生命。
“你要摧毁太阳吗?那这个世界呢?”画家问道。
“作画要消耗这个星系恒星的物质,牺牲掉恒星系中的低熵生命,这是必然的,不过,这次例外。”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这次例外?”画家疑惑的发问。
“因为你。”
画家的瞪大了眼睛,望着星空中那个看不见的绘星者。
“因为我?”
“是的,因为我观察到了你的作品,你的画作惊艳到了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画不应该是动态的吗?而你的画确实静态的,看似静态,确又可以感受到画中的世界在变化,你居然是在二维上作画,真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我想通过你,把我的画作画在二维上,这是我做不到的,对我来说这将是一种新的作画艺术形式,不过只有这一次,我要让这个低熵世界看到我的画作!我怎么也想不到,画怎么会是二维的呢。”
绘星者感叹道。
“画不应该是在二维平面上画吗?”画家愣了一秒,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你在四维?”画家惊讶的喊道!
“四维?四维…我明白了!”绘星者恍然大悟。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四维的画家能在三维中作画,三维的画家只能在二维平面上作画。
“有意思,这很有意思。”绘星者惊叹道。
二、星空下的画作
“我想让你把我的画投映在二维上,拜托你了,文森特。”
绘星者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祈求,这让画家想起了自己,他多次幻想着自己的画作能被世人欣赏,多少次在心里默默祈求着旁人的一句赞美,哪怕只有一句!
“那我们开始吧,我该怎么画?”画家问道。
“你只需要细心观察星海的变化,你会看见一副巨大的画作,我会让整个宇宙为你闪烁,你就按你的风格把它画在你的画布上,你是最好的艺术家!”
画家按照绘星者的指示,仔细的观察着星空的变化。
作画开始了,绘星者在四维空间波动着每一束照在画家眼中的星光。光是粒子,而在四维中,每一个光粒都是可见的,可操控的,对于低熵文明来说,这种能力和神没有任何区别,宇宙就是这么神奇。
画家的眼中,星空慢慢的由静态变成了动态,星星变的越来越亮,他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一片透镜,是的没错,他现在可以看穿整个宇宙。
突然画家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种不知所措,画家被他看到的景象震惊了,画笔从画家那沧桑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画家的眼中,原来静态的星空慢慢的出现了一条条波浪随意摆动,星空的背景也慢慢地从深黑色变成了天蓝色。画家捡起掉落的画笔开始疯狂作画,他兴奋起来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疯狂的东西,蓝白色的浪花在天空中拍打着。每一束星光在他的瞳孔里都被放大几十倍,原本星星只是一个闪着光的点,而现在画家看到的每一颗星星足有满月那么大,它们在天上闪烁着,就像天空中挂满了电灯泡。
画家疯狂的用画笔沾着画板上的原料,整副画的色调是深蓝色的,此时,画家眼中天空中的浪花还在拍打着,就连远处那起伏的山峦也变成动态的了,村庄中的房屋,教堂前的柏树也在疯狂的扭动着,这些全部进了画家的画中。
波浪开始变化,在向着星空的中间移动,慢慢的,波浪在星空的中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蓝白色漩涡,漩涡扭曲着周围的时空,就连周围的星光也被吸入漩涡中跟随漩涡旋转,那被吸进漩涡的光束让这个巨大的漩涡变得更亮。那蓝白色的光波在漩涡中向宇宙散发,仿佛一个白洞在向周围的时空中喷射物质,画家用画笔在画布上抽象的画完了这个大漩涡,作画也接近了尾声,星空也慢慢的在恢复了正常。漩涡慢慢的消失了,巨大的星星也在慢慢的变小,几分钟后,宇宙回归了正常。
画家完成了画作后深深的陷入其中,久久不能释怀。他呆呆地盯着星空,他也不确定刚刚的经历是真实的还是幻像,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这真是一副旷世神作呀,称得上是上等的艺术品,这是这个宇宙中最好的画作!”绘星者的声音再次出现在画家的脑海里。
“谢谢你,文森特,你让我看见了真正的艺术。过去我根本不相信低熵体能进行艺术创作。现在我信了,以后,我的目标不再是摧毁恒星进行创作,我要去宇宙中寻找其他和你们一样的低熵世界,拜访他们的艺术家,和他们进行交流,我要保护这些世界,只要是拥有艺术的世界都值得保护!”
“宇宙中,还有其他和我们一样的世界吗?”画家好奇的问道。
“你们这样的低熵文明遍布了宇宙的所有角落,你们就像你们世界的蚂蚁一样,一个蚁穴就是一个世界,蚁穴再大,也会有崩塌的一天,如果不想着开疆拓土走向群星,你们那摇摇欲坠的世界随时都会覆灭,在我们眼里,低熵世界就像是蛀虫,无知,傲慢!在这之前,我不屑于毁掉这样的世界。”
“你们熄灭一颗星星,毁掉一个世界,真的就觉得是理所当然吗?”画家问。
“你们清理后院的杂草的时候会心痛吗?不会,我们也一样,理所当然。”绘星者回答道。
“现在我对低熵世界改变了看法,我要寻找低熵世界中的艺术家,保护拥有艺术的世界。谢谢你,文森特,我该走了,我要去探访其他世界了,临走前,我会在这个恒星系的周围制造一片可以屏蔽你们的恒星光的物质,你们的恒星的光永远无法穿过这片物质,而外面的光可以照进来,在恒星寿命结束前这个世界是安全的,但最终这个世界也会被恒星吞没。如果不想毁灭,你们只有一条路,飞出去,向着群星,不计代价的飞出去!”
这是地球文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与外星文明的接触。
绘星者向画家指出了这个世界未来的出路,而这次奇遇并没有给画家那不堪重负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画家人生最后的时光依然饱受精神折磨。
一年后,绝望的画家在麦田边用一把生锈的左轮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画家去世后的几十年,他的画作才慢慢的被世人所接受,一百年后,画家的画作成了艺术界的绝世珍宝,那副星空下创作的“星月图”则挂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墙上,安静的向参观的人们诉说着那段不为人知的神奇往事。
文森特·梵高
1853——18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