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贱内求解脱

我：我近来特别容易紧张。比如看书，汪曾祺写沈从文“没有哗众取宠的江湖气”，我就告诫自己勿要言行浮夸。木心不同意把自己的文学讲义出版，因为作为讲究创造力的艺术家，他认为这不算自己的“作品”，陈丹青赞叹说“他很骄傲的”。我就听进去了，开始折磨自己：你也千万要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拿无关的事情跟学生臭显摆……

内：读书不能这样读啊……

我：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内：你说要平视所有人，其实平视的前提是要有批判性思维。梁启超说：“……其于古人也，吾时而师之，时而友之，时而敌之。”汪曾祺写沈从文“没有哗众取宠的江湖气”——沈从文就是江湖上跑起来的，怎么可能没有，只不过表现得高级一些，而且学生写老师，肯定写得很完美啊。木心其实是有点偏执的，何必学他这个？而且什么是“本职工作”？你的本职工作难道就是纯文学的一个小时交流吗？这其实都已经偏离你执教的初心了，你一直希望在面对学生时，首先是一个真实而完整的人，然后才是一个老师。

我：这可能跟我的现状有关系。君子慎独。我怕自己作为自由执教者，在独行中不知不觉走偏，做出有违师道尊严的事情。自从离职后，对自己的告诫和束缚越来越多，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比如我可以作为公司员工大大方方做公开课，因为我的功利心绝对小于公司的功利心，比公司“高尚”多了。后来自己录了一些教学视频，自己做主播，没了衬托，一丁点私心杂念都像夜灯一样亮。我很害怕自己的作品慢慢有哗众取宠、刻意、表演的成分，那这就叫“抛头露面”了，这就叫“有辱斯文”了。后来就停掉了。

贱内：你看似洒脱，其实遇事很难过自己这一关，也很害怕被自己在乎的人看扁。你不在乎的事情你是一点也不在乎，但一遇到你在乎的，比如牵扯到道德、尊严，你的照妖镜就举起来了，你的紧箍咒就开始折磨自己了。高尚的道德执行起来，是需要高深的修为和能力的。老和尚把姑娘背过河，背完了这事儿就结束了，一旁的小和尚却从此陷入震惊怀疑、矛盾痛苦中。同样一件好事，圣人做起来从心所欲不逾矩，你能行吗？往后再给自己提出底线之上的要求时，先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我：我得把这些话记下来，今晚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