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傲娇的破鞋,是我妈
文—大橙
接到李雯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午饭,她语气特别着急,问我现在能不能到复健室去一趟。
我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地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电话那头“哐当”一声,似乎有个架子被砸倒了,电话也成了忙音。
李雯的父亲是我的病人,去年他车祸重伤,半边偏瘫,今年情况稍有好转,就开始在医院开始复健,每周一次。
车祸不仅使他身子大损,连智力也似乎倒退到五六岁的小孩子,动不动就砸东西打人。
李雯是他唯一的女儿,承担起了照顾老父亲的责任。
赶到复健室的时候,李建国正在大发脾气,我上去安抚了他的情绪,李雯在一旁有些奔溃。
“我妈走了以后,他就成了这样。”
02
李雯的母亲叫杨娟,去年李建国车祸受伤,肇事司机和保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杨娟拿着钱跑了,留下父女两个相依为命。
短短一句话,简述了这个风雨飘荡的家,可惜这一年里,各种心酸有谁能知。
早年间,李雯的父亲是跑长途的,挣得也挺多,就是常年都在外边不着家。李雯记忆里,家里只有母亲和各种各样的男人。
她母亲杨娟长得漂亮,个子高挑,身材也好,李建国常年不在家,她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招来些男人就往家里带。
那时候李雯年纪小不懂事,杨娟让她喊这些男人“叔叔”,还一一道明,这是“李叔叔”,那是“王叔叔”。
言语中透露着偷.情的欢愉。
街坊邻居们都知道,老实人李建国娶了个荡.妇,但是常年在外他根本管不着自个儿的妻子。还老有人拿这件事开李建国的玩笑,说杨娟是小镇的公共厕所,谁都能上。
03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李雯也渐渐开始懂事,她恨母亲浪.荡不堪,也恨父亲懦弱老实。
李雯曾不止一次地劝说父亲趁早跟这个女人离婚吧,但是父亲始终下不来决心。
在父亲心里一直觉得是自己高攀了母亲,诚然,样貌上,漂亮精明的杨娟和老实憨厚的李建国确实不登对。但是这些年家里全靠父亲一个人撑着,母亲从来不去工作,甚至鲜少下厨。
高中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正逢放假她赶回家。
父亲在客厅里喝闷酒,李雯随口问了一句:“我妈呢?”
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一阵阵呻.吟声,是她母亲,叫得正放.荡,中间还夹杂着男人沉重的呼吸声,两人正在卧室里翻云覆雨。
而她的父亲却在门外,一声不吭,李雯觉得不可思议。
杨娟叫得大声,对门对胡挨得近,引得隔壁的大妈连连探头,那戏谑的眼神,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李雯红着眼睛,从厨房拿起菜刀就要往卧室冲,被她爸拦住了。
04
李建国拿下女儿手里的菜刀,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道:“雯雯,对不起,爸爸带你出去吃饭吧。”
李建国带着李雯下了馆子,点了一瓶老白干,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李雯没法劝他。
结账的时候,从一个破旧的钱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百,李雯心疼极了,她知道家里的钱都在母亲那儿。
回家的时候,野男人已经走了,算是留了颜面。
李雯说:“离婚吧。”
杨娟轻蔑地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李建国,道:“离婚,也要这怂货肯啊!”
李雯知道他们不离婚,是因为父亲不肯。
李建国爱她,爱到容许她出轨,这种受虐倾向的爱情,简直病态。
05
她叹了口气,继续对我说:“我爸,真是爱极了我妈。”
李建国划拉着半边偏瘫的身子去够伸引机,没够着,自个儿先摔了一跤。
李雯连忙跑过去扶他,复健也做了大半年了,根本没见好。
去年李建国出了车祸,杨娟忽然提出要照顾他,那时候两人已经分居多时了,李雯刚毕业正忙着找工作,母亲肯来照顾当然是好事。
两人还住在结婚室买的小区里,李雯空闲时候会回去看父亲。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家里有护工,父亲的生活起居也有人照顾,后来过年了,护工都回家了,杨娟不得不亲力亲为了。
照顾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况且李建国还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洗澡、上厕所,连简单的翻身也需要人帮助。
那段时间李雯出差在外地,没时间回家,只是在每日的电话中听母亲说父亲一切都好。
大年初六回家那天,家里门锁被换了,她进不去。
邻居大妈好心告诉她,她母亲杨娟前天就出门了,她爸可能还被锁在里面呢。
06
李雯立即叫了锁匠来撬门,进门一看才发现她爸被安置在阳台上,已经饿晕过去了,裤子里大小便失禁,不忍直视,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阳台临时搭建了一个类似于狗窝一样的东西,简直活得像个畜生一样。
李雯抱着父亲大哭,她还以为杨娟良心发现了,没想到父亲竟然这样被对待。
李建国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杨娟,杨娟”。
她发狠说:“杨娟已经死了,你不要再念叨她了!”
谁知父亲听了竟然像个伤心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看着复健室里帮着父亲站立的倔强女孩,背影瘦削,蝴蝶骨耸起,她真的承受了太多了。
李雯毅然决然地把父亲接到身边照顾,可惜在处理财务的时候,她才发现,在父亲偏瘫、智力如同孩子一般的这段时间,杨娟已经把父亲的赔偿款都转移了。
她冷笑,难怪当时分居状态下的母亲要回来照顾父亲,原来早就打上了这笔钱的主意。
甚至在父亲神志不清的情况之下,她哄骗他去离婚。可以说现在杨娟这个人和李雯父女没有关系了,包括金钱往来。
07
愤怒之下的李雯报了警,但是没有钱请律师,法援跟进了这个案子,但是进度缓慢。
杨娟卷了钱财之后过户到娘家人名下,又不知道是受到谁的指点,钱从一个亲戚公司走了笔账,彻彻底底洗白了。
李雯找过她一次,母女两个在餐厅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了聊。
杨娟明确的表示,这笔钱自己是不会归还了,她甚至表示当年自己的归宿应该更好,如果不是李建国突然出现,又有了孩子,她不会嫁给一个没用的男人。
在她眼里女儿和丈夫都是人生的绊脚石,而这笔钱是补偿。
李雯哀声恳求她给父亲留一点救命钱吧,她几乎是要下跪了。最后杨娟松口,留给了她十万块,算是复健的费用。
自那以后,这个女人就彻彻底底消失在他们生活里了。
李雯不灰心,钱可以再挣,人可以慢慢康复,只有人心,始终长不好。
08
令她绝望的是,自从母亲走后,父亲的病症越发严重了,常常拒绝复健,因为心智和小孩子一样,绝大多数时间只能靠哄。
像今天在复健室,李建国大闹脾气是想见杨娟了。
李雯被父亲弄得心灰意冷,只能拿出杨娟的照片哄他,说只要乖乖复健,就去把她找回来。
照片上是李雯一家三口,在九十年代的影楼里拍的,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我想幸福的日子还是有过的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结局变成了这样,好像是翻天覆地的生生抽去了所有美好。
我走过去检查李建国的偏瘫情况,查心肺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被吓了一跳。
李雯地连忙扒开他的手,尴尬地解释道:“我妈以前也戴这种老式的机械表,他估计是认出来了。”
一个男人,神志不清的情况之下,也记得曾经的妻子带过的表,即使妻子曾经做过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还把钱财都卷跑,这是怎样一种畸形的爱情啊。
最感到失望的应该是李雯,她全心全意照顾父亲,到头来却换来这样一副光景,怒其不争,也哀其不幸。
09
原本规定的一个半小时复健,因为李建国频繁闹脾气而提前结束了,我送他们离开。
没想到没过多久,我又见到了李雯父女,李建国误食安眠药被送往急诊。我在门口看见憔悴的李雯哭得歇斯底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个坚强的女孩子像浮萍一样,在尘世中漂浮,无人可依,无处安放。
我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雯说,李建国前几天智力和记忆有所恢复,也认得人了,除了偏瘫的身子还没有大恢复,但是整个人看起来正常多了,不像以前这样喜欢大吵大闹,乱摔东西。
唯一奇怪的是,李建国沉默了很多。
很多车祸病人都有创伤应激症,在神智和意识恢复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心理症状。
“或许,你父亲还没从车祸的刺激中走出来。”
她摇摇头,道:“不是的,我爸是过不了我妈这个坎儿。”
我不知都该说些什么,只能庆幸,李建国安眠药服用的不多,送医也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洗胃之后转入加护病房,加了束缚带,防止他再做情绪激烈的活动,但是醒来之后的李建国一直不肯说话,睁着眼睛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像一具尸体一样。
李雯红着眼睛,哭冲他喊:“爸,你说句话吧,爸。”
李建国忽然也红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
“雯雯,是爸对不起你。”
这一声对不起,似乎将这么多年的辛酸苦楚统统压下,这个男人对女儿道歉,和生活和解。
前尘往事纷杳而来,似乎都过去了,埋葬了之后,和女儿好好地生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