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槐花卷
(一)
清晨站在阳台上,遥望对面的山坡,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槐树林。
此刻,立夏之后的槐树林,雪白中点缀着碧绿,岛城终于迎来了槐花盛开的季节,隔着阳台的玻璃窗,我好像已经闻到槐花盛开的芬芳,还有母亲热气腾腾的蒸锅里槐花卷的清香。
同一时期内,沿海和内陆的气温差能达到十度,导致这里的每个季节总是姗姗来迟。
五一节时,岛城的槐树刚刚苏醒萌芽,老家的槐树却已过了盛花期。
回家探亲,母亲专门拿出储存在冰箱里的槐花,为我做了韭菜槐花卷,吃一顿余尤未尽,央求母亲再蒸一锅。母亲欣然应允,同时惊讶于我饮食习惯的巨大变化。小时候的我,对于槐花卷是避之不及的。
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我,对于食物的口感和气味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挑剔。粗涩的窝头,滑腻的粉条和凉粉,统统不喜欢。
挑剔的不只是自带芬芳的槐花,香味浓烈的香椿,芹菜,豆腐,豆芽,香菜,我都不能吃,如果勉强吃下,轻则肠胃不适,重则恶心呕吐。
(二)
槐花那么美,一串串挂在枝头,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雪白蝴蝶,我抬头仰望着精灵一般美丽洁白的槐花,却总是被它的甜腻熏的头晕脑胀。
槐花盛开的季节,整个村庄笼罩在槐花的甜腻里,它像精灵古怪的淘气鬼,无论我躲到大街小巷的哪个角落,总会它被甜丝丝的花香追随,无处可逃。
槐花盛开的季节,左邻右舍,家家户户的锅里,碗里都是槐花,只有我远离槐花宴,每天啃着馒头。我多么希望这穿不透扯不断的甜腻永远消失。
槐花终于枯萎,飘落了!槐花飘落的季节,左邻右舍又为落花忙碌起来。
(三)
星期天,天还没有亮,我被母亲从被窝里拉起来,迷迷糊糊穿好衣服,坐上父亲已经套好的驴车,一家人迎着春末微凉的晨风,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赶往村东的槐树林。
黎明前的黑暗中,槐树林里一地雪白的落花依稀可见。父亲母亲每人拿着一把大扫帚,沙沙沙,沙沙沙,安静的林子里,只有花落和落花被扫起的沙沙声。
我和哥哥拿着化肥袋子,跟在父母身后,把他们扫成堆的落花装进袋子里,抬到板车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带来的化肥袋子用完了,袋子里装满了落花,整齐的码放在板车的两端,形成了牢固的栅栏。父亲说把车厢填满才可以回家。
我的肚子已经饿到咕咕叫,我家的黑驴也饿了,它的缰绳被拴在一棵小槐树上,它啃着身边的槐树皮,一边充饥一边打发时间。小小年纪的我,也是那么乖呢,不吵不闹,忍着饥渴,跟在父母身后继续往车里运送落花。
太阳出来了,林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这时才看到,左邻右舍的人都来这里扫落花了,大家三五成群,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有手里的扫帚沙沙沙,蚕食着林地上的落花。
林子里的落花越来越少,太阳爬的到树顶高了,车厢还没有填满。左邻右舍都开始收工了,父亲看看板车上的战果,估摸一下说:"这一大车子也够家里的那群小羊啃半个冬天了,收工回家吧!"
我们开开心心的收拾起工具,父亲赶着驴,母亲坐在车头,我和哥哥坐在车厢里的落花上。
枯萎的槐花依然是甜的,坐在花堆里很快被熏的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感觉车子出了林子,沿着河堤往一直东走。
我问母亲:"不是要回家吗?"
母亲说:"是呀!"
"我们的家不是在西边吗?为什么一直往东走?"
母亲说:"一直在向西走呀!"
我更加疑惑不解,问题出在哪里呢?为什么我觉得是往东走,母亲却说是往西走呢?虽然感觉上离家越来越远了,心里并不害怕,不管走哪条路,有父母在身边,总可以带我回家。
当车子走到村口的时候,心里忽然明白,东和西一下子颠倒过来,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方向的迷失。
多年后,我终于从槐花的甜腻里逃了出来。
(四)
又过了好多年,槐花的甜腻好像已经彻底从我的脑海消失。
在这期间,我对食物的口感和气味渐渐的不再挑剔,凉粉、粉条成了最爱,也喜欢上了芹菜、香菜、豆腐、豆芽本身携带的特殊香味。
几年前,一天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经过浮山脚下,突然一丝久违的香甜,穿过黑暗中的车窗,萦绕鼻尖,闭着眼睛我也能辨出,这是槐花的甜香,只是甜而不腻,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不经意的相逢,我深深的迷上了它的芬芳。
谁能想到,多年以后的我会因为槐花,爱上了这片山。每年槐花盛开的季节,总要到山里走几遭,只是为了感受被槐花的香甜环绕。
(五)
去年槐花盛开的季节,母亲来家里小住。每天傍晚和母亲相伴去山里采摘槐花。像小时候在家乡时那样,开始了我们的槐花盛宴,蒸了槐花卷,煎了槐花饼,包了槐花包子和水饺。
母亲把剩余的槐花放到滚烫的开水里焯了,再攥成拳头大的团子,放到冰箱冷冻室里冻成冰疙瘩。
母亲说,盛开的槐花甜味太浓,要采花苞状态的花骨朵才好吃。是啊, 在母亲的指下,采来的都是花骨朵。
母亲回家了,贮存在冰箱里的几十个槐花团子,承包了我大半年的美味,就像母亲依然陪在我身边一样。
槐花的香甜没有变,母亲的槐花卷也没有变,只是我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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