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今天,你的明天
(谈《未来世界》上篇《我的舅舅》)
之前看王小波的文章,看到的都是荒诞,讽刺,现在看王小波的文章,更多的看到的是可怕,赤裸裸的生活,对于大多数愚人的排斥与厌恶,都让人觉得可怕。
上篇的题目叫《我的舅舅》,主要是“我”的舅舅死后,让我给他写一个自传,然后文章一边回忆“我”的舅舅曾经和我们一起的生活,一边又写了一些自传中的舅舅,两条线平行。相较于前,文章并没有对“我”这个人进行过多的描述,长什么样,什么性格……我们不知道,就连姓名,我们也是未知。而文中唯一关于“我”本人的描述,就是对“职业”的描述。“我”是一个历史学家,这也是我为舅舅死后写传记的原因。关于我的舅舅,也没有过多的描述,他经常一言不发,在传记中F叫他做什么,他就照做,他本人主观性的活动,基本没有。除此之外,另一个重点的描述就是舅舅的心脏病,之前做过一次手术,留下一个痕迹,后来又出问题了,还要做一次手术,可惜还没等到下一次手术,舅舅就因意外去世了。舅舅的小妻子小姚阿姨是一个学物理的美好的女性,是“我”喜欢的那种女性,然而两者之间也仅仅止于此。
我的舅舅是个作家,但是在生前并未出现什么畅销的作品,在死后有人找到我,让我为其作传。我是个历史学家,所以作传的任务到了我头上,给他人作传,常人想到的第一条是什么,应该是完整的还原传主的一生,但是文章里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观点。
“我本人是学历史的,历史是文科;所以我知道文科的导向原则——这就是说,一切形成文字的东西,都应当导向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结论。我舅舅已经死了,让他死于痔疮、前列腺癌,对我们有利,就让他这样死,本无不可。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知死在电梯里的那个老头子是谁了。他死时我已经二十岁,记得事。当时他坐电梯要到十四楼,却到了地下室,而且变得肢体残缺。有人说,那电梯是废品,每天都坏,还说管房子的收了包工头的回扣。这样说不够“导向”——这样他就是死于某个人的贪心、而不是死于制度的弊病了。必须另给他个死法。这个问题我能解决,因为我在中文系修了好几年的写作课,专门研究如何臭编的问题。
有关历史的导向原则,还有必要补充几句,它是由两个自相矛盾的要求组成的。其一是:一切史学的研究、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好的结论;其二是:一切上述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坏。第一个原则适用于文化、制度、物质生活,第二个适用于人。这么说还是不明白。无数的史学同仁就因为弄不明白栽了跟头。我有个最简明的说法,那就是说到生活,就是今天比过去好;说到老百姓,那就是现在比过去坏。这样导出的结论总是对我们有利的;但我不明白“我们”是谁。”
胡适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们所看到的历史并不完全是事实,而是看到胜者想让我们看到的历史。历史,都是胜者的历史。我要给舅舅写传记,并且被要求写他骑的那种没有座的自行车,而且要考据出他得了痔疮,甚至前列腺癌。事实是什么呢?根据我的调查,从已有的材料中看,并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而我却又要必须要去得到这样的结论,于是必须另给他一个死法,让他的死是符合我们所要求的那样。
“但是我不像和权威争辩――上级现在还信任我,我也不想自讨没趣。”
不想自讨没趣,不想与权威争辩,所以我选择了沉默与默认,为了去符合要求,将传记写的有导向性。
除了写作,照片其实也是有导向性的,为了要让我们看到发出者想要我们看到的东西,往往会作出修改。从简单的说,为了让朋友看到美美的自己,往往是自拍一分钟,修图N小时,往大了说,为了一些政治目的,将某些不和谐的人物抹掉。
仔细想想,我们所听到的,看到的,乃至我们中的一切,都是具有导向性的。具有导向性可能并不是虚构的,但是某些点的强调,一定会带给我们理解上的偏差。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为了所谓的导向性,虚构一些东西让我们看到,没有真实是可怕的,但完全真实却也骇人。
传记的内容与故事行进的内容交替并行,互相穿插,舅舅和小姚阿姨在现实生活中生活,舅舅和F在传记中活着,那么小姚阿姨和F是什么关系?小姚阿姨是F,却又不是F,她身上有F的影子,却又不似F。
这篇文章是我认为我看过的王小波的小说中叙述线索比较明显的,《黄金时代》《三十而立》等等,他的作品中的场景和人物都具有极大的跳跃性,想象力十分丰富,但叙事性就弱了,但是这篇文章的叙事性就比较强,逻辑性则也强了很多,没有之前涉及到革命时期的文章那么荒诞不羁。
在传记中舅舅没有太多的话语,他的话很少,几乎不说话,他基本上一切的行为都是在F的指示下进行的,他没有自己的思想,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十分麻木。F让她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从现实生活来讲,你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一起,你一般不会听从他,可是为什么舅舅和F刚刚认识,舅舅就对她言听计从呢?F如果是舅舅的妻子小姚阿姨,这样的听从却也能够解释的通,但是F并不是小姚阿姨,至少并不完全是,而且舅舅和F的见面,其实并没有描述是第几次见面,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冷漠的,就像刚认识的人一样。而且在传记中几乎也没有出现其他人,其实我认为也不太符合事实,却也恰恰证明了王小波在自序中写的一样,生活中很少有故事去构成小说,于是王小波选择了自己想象。
在后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那位舅舅应该是女的(这样她就不是我的舅舅,是我的姨妈),而F应该是男的(这样他就不叫F,叫作M)。”
F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一群人,而小姚阿姨具有人的共性,所以F是小姚阿姨,而又不仅仅是小姚阿姨。那么舅舅对F的言听计从就容易解释了,舅舅不是对一个陌生女人言听计从,而是对一个群体,对一种环境的言听计从。他的沉默,都是在环境的逼迫中形成的,而这样的环境不仅仅带来的是舅舅的沉默,更是消磨了舅舅的创造力。
在后文中写到我和舅舅的老师写过信,为了获得写传记的信息做准备工作,导师关于舅舅的才情是这样说的:
“他记得我舅舅,一个沉默寡言的东方人,刚认识时,此人是个天才,后来变得很笨。”
是什么让天才变笨,是环境,环境造就了人,却也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