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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 | 童年和屋前那条路

2021-12-20  本文已影响0人  滑稽的菠萝

文/滑稽的菠萝

我坐在书桌前,就能透过窗户看见屋前的那条水泥大路。那条路笔直向前,一直通向不知何处,或许那里是我向往的远方,亦或许是我学有所成的归途。

路向前延伸,是一个圆形的转盘,转盘中央原本有一盏长明路灯,记得有一次一辆醉驾的车将之撞倒之后,转盘中就种了些许花草,夜晚不再明亮了。

转盘再往前去,是一条长长的上坡,坡的尽头,是我的小学。小时候最怕走这条路,因为太累,但是返程的时候,却又相反,骑着自行车一溜便到家了。

我家楼下有一家小笼汤包摊,那汤包出笼一阵热气,淡黄的颜色上裹着一层油,看起来让人食欲大振,用筷子夹起一个来,若是不小心,就容易把那薄薄的皮子夹破,里面的鲜美汤汁就会流出来。吃这种小笼包,须在那薄皮上轻轻咬上一口,把汤汁吸将出来,再去品尝那皮裹着肉的滋味。那滋味,用鲜美,却是无法完全形容的,其中有咸的、鲜的、甜的,种种滋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吃了一次就绝对忘不了。

那做包子的人,是一对夫妻,每天都是天没有亮,便将三轮车推到我家屋前那条路,站在路边,塞进木炭,点上火,蒸笼便开始冒烟,然后男人在一旁揉面擀皮子,女人就会用一块扁竹挑起一点肉,甩进皮子里,单手一捏一压,一个包子就落在蒸笼里,堪称绝技。不过手艺好的人,大都不愿留在小地方,到了我成年,外出求学的时候,他们也便离去了,从此了无音讯了。

我小时候理想中的职业,就是做包子,想学做家楼下的小笼汤包,也想学学校门口的那家店的厚皮小包子,想着若是自己都学会了,以后不仅能养活自己,而且每天想吃的时候,我就可以自己做给自己吃。谁知我没有完成我的理想,母亲却是踏上了这条路。

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病入膏肓,全凭每天用白蛋白吊着,好在科技诚不欺我,白蛋白增强了他的身体抵抗力,让他回家又住了三年,只是每天都要打两瓶白蛋白,一瓶二百多块。

母亲为了照顾父亲,办了内退手续,每个月只有一千多块钱,父亲的工资虽然还在继续发,却也难以支付高额的医药费用。母亲有一双灵巧的手,她觉得包子铺销量大,利润好,于是找到楼下的那对夫妻学做包子。从此我每天上下学的路上,多了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母亲常对我说:“你只管好好学习,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妈妈没什么本事,只能把你的吃喝伺候好。”

我知道她的意思,而她也是说到做到,一次也没有让我去医院照顾父亲。我虽然时常觉得愧疚,但也只能用学业来回报她。

这条路的两边长满了梧桐树,巴掌大的黄色树叶,一到秋天就会铺满路的两边,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的,那时路上没有许多汽车,我们上学下学都还是走路。

小学的孩子最是贪玩,便是路边的一个沙堆也能玩得不远离去。这样的我们,可以像佩琪跳泥坑一样,迷恋着在软和的梧桐树叶堆里翻滚,每次回到家,脸上便都成了花猫,身上便都沾满了泥灰,有时衣服不知在哪里挂出了一个口子,有时手脚上有淡淡的血痕。

母亲总是看着我,又好气又好笑,好几次手已经抬起,最终却轻轻落在我的小屁股上说:“去洗澡。”

记得有一回,收音机里说夜里有“狮子座流星雨”,班上的同学们都激动得疯了,纷纷约起来,要去看流星雨。可我听闻那是要熬到半夜才得以看见流星雨,顿时心里就犯了嘀咕。我知道母亲第二天要起早去做包子的,夜里大概是没有功夫招呼我。

或许那流星雨也没有那么好看。

谁知我刚一到家,母亲把一个塑料袋放在我的面前,里面有浪味仙、旺仔小馒头、旺旺雪饼,以及AD钙奶等等零食。我诧异地看着微笑的母亲,只听她说:“去看吧,流星雨挺难得的,和段飞一起去,我和他妈妈说好了。”

我一蹦三尺高,兴奋得搂住母亲的脸啃了好几口。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我这才发现,她两边的眼角已然悄悄地皱起了三道纹。

那天晚上,我们来到学校的操场,坐在路灯下吃吃喝喝,好不快活。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点,可是天上除了明亮的月光,一颗星星也没有。

“我们能看见流星雨吗?”其中一个同学问。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都不知道。

后来,段飞的妈妈找来了学校,小朋友的妈妈们,都找来了学校,我们沿着学校门前的下坡水泥路,回了家,路上我们都仰着小脑袋,最终还是没有看见流星雨。

母亲依旧没睡,在家揉面和面,剁肉调馅子,见我回来,用手腕擦了擦头上的汗,招呼我睡觉。我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又已经出了门去,站在屋前的那条路旁,与那对夫妇一齐守着蒸笼,招呼客户。

母亲不做包子了,或者说她更早就不做了。那一年,父亲的病加重了,医生说,肝硬化已经没法恢复,病毒已经侵入大脑,会得一种叫作“肝心脑”的病。这种病平时不犯,便也就像正常人一样,可是一旦犯病,父亲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孩子。

母亲好不容易学成的手艺,便这样搁置了,她必须回家专心照顾父亲。

父亲的病没法骑自行车,母亲便每天早上挽着父亲的手,一齐从屋前那条路走到医院去。有一次,我从窗口看着父亲母亲从路边经过,那个做包子的老板娘往母亲的怀里塞了个什么,母亲一再推脱,却推不掉,最后收下了。

等他们回家,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一个小布袋子,里面装着不少钱,他们说是给母亲的工资,可母亲学了手艺,又怎么好意思拿工资?却又推脱不掉,只好说管他们借的。

再后来,父亲走了,那对做包子的夫妇走了,我也走了,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她便又重操旧业,卖起包子来。

那时候手机已经出了摄像功能,母亲便会发照片给我看,显示她的生意有多么火爆——那全都是家长带着的小学生,他们与我那时年龄相仿,他们同样也爱这个味道。

一天,我回来了,走上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站在那一屉屉包子前,看着那已是银丝的母亲,轻轻咬了咬嘴唇。

“来一笼包子?”母亲抬起头,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母亲的手摸着我的头,露出一个笑容,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表情中却流露出如释重负。

“妈,我回来了。”我也笑了,搂住母亲的手,站到了包子铺的后面。

就在这时,陆续有家长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带着穿着蓝白、红白校服的小学生们,从这条路经过。

我轻咳了一声,大声喊着:“吃包子了,又香又好吃的小笼汤包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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