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 | 不散的宴席散了
小冰十年没有回外婆家了，她不知道此次回去，还能不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小冰十岁那年，她的母亲不知什么原因，失踪了。她的爸爸找了几个月找不到人，就把她送到外婆家，另外找了个女人过日子。
小冰刚开始到外婆家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爸爸不要她了，每天都在等她的爸爸接她回家。她等了一个暑假，她的爸爸还是没有接她回城里，似乎忘了她还要上学。外婆家附近的学校开学了，她的外婆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在离外婆家最近的学校给她交了学费，让她去上学。
小冰想回城里上学，但她的爸爸就是没有来接她，她只能在外婆家上学。
一个学期过去了，小冰还是没有见过她的爸爸来接她，她忍不住问外婆。
“外婆，我爸爸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外婆听到小冰的问题，感到诧异。
“你爸没告诉你，他，他不准你回去？”
小冰不明白外婆为什么那么问她，但她看到外婆生气了，也就不敢说话了。
小冰不相信她的爸爸会不要她，便打算自己回城里找爸爸，但她不知道怎么去找她的爸爸。
小冰班里有个很厉害的同学，叫李奔。
李奔经常跟班里的同学说，他常常一个人坐车去城里，然后跑到城里的公园，喂鱼、玩电子游戏和旋转木马等。
小冰觉得李奔或许可以带她去城里找她的爸爸，于是，就跟李奔说了她想去城里找爸爸的想法。
“李奔，你真的会自己坐车去城里？”
李奔跟村长去过一次城里，并没有自己去过，但他自认为他的记性好，可以自己去。于是便常常在同学面前吹牛，说他常常一个人坐车去城里。他不知道小冰这个从不跟他说话的女生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样的问题，但他为了面子，不得不继续说谎。
“嗯，我经常自己一个人去城里。”
小冰看到李奔回答她不是很干脆，有点不相信，但她为了找爸爸，还是选择相信李奔。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李奔带着小冰去到了汽车站，才发现他们都没有钱，不能买汽车票，于是只好回家想办法凑买车票的钱。
李奔和他爷爷相依为命，常常吃不饱饭，更不可能有零花钱。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很穷，常常趁没有熟人的时候捡一些废品去卖，然后买一些零食，假装自己也有零花钱。但车票不是捡一些废品就可以买得起的，他不知道怎么挣够买车票的钱。
李奔想了几天，还是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于是，他用一个陌生大哥教他的办法，去偷别人的钱。他知道偷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他对自己说，只偷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但他没想到第一次偷东西就被别人发现了，他跑得快，才没有被别人追上。
李奔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捡废品攒钱。他为了买一张车票，半年都没有买过零食，让他的同学都以为他变小气了。
李奔很讨厌别人议论他，但他自己的收入有限，根本没办法像其他同学那样，自己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
李奔攒够了一张车票的钱之后，忽然想到小冰可能没有钱买车票，于是打算攒够两张车票的钱，再带小冰去城里。
当李奔高高兴兴地去找小冰，说他可以带她去城里的时候，小冰却把他带到了24小时都不关门的小聚饭馆。
“李奔，你不用带我去城里了，因为这里的宴席没有散，我外婆就不让我去城里找爸爸。”
李奔看着那个24小时开门的饭馆，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吃饭，怎么都不像有宴席的样子。
“小冰，我们去城里，跟这里有没有宴席，有什么关系？”
“外婆说，等这个饭馆的宴席都散了，她就会带我去城里，找我的爸爸。”
“可是，这里没有宴席啊！”
“外婆说，来这个饭馆吃饭的，都是来这里摆宴席的。虽然这里的宴席小，但也是宴席。”
“你的意思是，等这个店里的人没有人吃饭了，你外婆就会带你去城里？”
“嗯。”
“那你就不用去城里了，因为这个饭馆没人的时候，汽车站也没有去城里的车了。”
“就算汽车站有车去城里，我也去不了城里，因为这里的宴席从来都没有散过。”
“怎么可能？到晚上十点，这个饭馆就没有人了。”
“真的？”
“嗯。”
到了晚上十点，小冰软磨硬泡要外婆去小聚饭馆看看，外婆没办法，只能带着小冰去小聚饭馆。当小冰看到小聚饭馆比白天还热闹的时候，难过得想哭，外婆看到她那个样子，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第二天，小冰找到李奔。
“小聚饭馆晚上比白天还多人，小聚饭馆的宴席根本不可能散，你骗我。”
李奔看着小冰委屈的样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小聚饭馆增加了宵夜。”
李奔本来想说，小聚饭馆可能到半夜就没有人了，但她怕小冰会半夜跑去小聚饭馆，就没有说出口。
李奔听别人说，小冰的爸爸不要小冰了，他估计小冰不知道，所以一直在找她的爸爸。
李奔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他也很羡慕别人有爸爸妈妈。他怕告诉小冰别人说的话，小冰会难过，就一直没有跟小冰说，他从别人嘴里知道的一些事情。
小冰直到初中毕业，她的爸爸都没有来看过她。她也接受了爸爸不要她的事实，她也没有想过要继续找她的爸爸，只当她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爸爸妈妈。
小冰在村里生活那么多年，一直都没有见过小聚饭馆关过门，她一直很好奇，小聚饭馆的宴席为什么没有散过。但她还没有好奇到去问别人，小聚饭馆的宴席什么时候散。
小冰初中毕业后，就跟着村里的一个姐姐去城里打工。她不喜欢说话，挣的钱不多。外婆的来信中似乎嫌她寄回去的钱不多，总是暗示她不用回去，把来回路费寄回去就行了。因此，她一直没有回村里看过外婆。
十年后，村里的姐姐告诉她，她的外婆需要人照顾，她必须回去。
小冰回到外婆家，首先看到的不是外婆，而是一对长得有点像她爸爸妈妈的男女，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那个男孩跟她爸爸很像，若不是男孩看起来年纪小，她都以为那是她爸爸了。
小冰还没放下行李，那个长得像她妈妈的女人竟直接开口问她要钱。
“小冰，什么时候回来的？带了多少钱回来？”
小冰觉得莫名奇妙，没有理那个女人，也不想跟那三个陌生人说话，直接拿着行李往外婆的房里走去。她走到外婆的房间门口，发现门居然锁住了。这时，她才发现外婆家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冰把行李放在客厅，走到刚刚问她要钱的那个女人面前。
“我外婆去哪里了？”
“你外婆在卫生所住着了，现在费用不够，你赶紧拿钱给我，我要去交钱。”
小冰听那个女人说外婆在卫生所，立马往卫生所飞奔而去。但她去到卫生所，并没有见到外婆。
“李叔，我外婆呢？”
“小冰？你回来了？这么多年不见，变漂亮了。你外婆刚刚被李奔接走了，你去李奔家找吧。”
“李奔？他干嘛接走我外婆？”
“要不是李奔遇到，你外婆恐怕……”
“什么意思？”
“这个？你还是问你外婆吧，你们家的事，我也不清楚。”
“谢谢李叔！”
小冰凭记忆找到了李奔家，但她却找不到当年破旧的房子了。她怀疑自己走错了，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走错。她在榕树底下徘徊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有人走过。
“阿姨，请问您知道李奔家怎么走吗？”
“姑娘，你是城里来的吧？前面那栋新房就是李奔家，最新的那栋。”
“谢谢！”
小冰记得李奔家破旧的房子确实是那栋新房的位置，但她刚刚不敢确定那栋新房是李奔家新建的，所以没有走过去问。她听了那个阿姨的话，才快步向那栋新房走去。
小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李奔和她外婆。
“外婆，外婆，你怎么来李奔家了？”
外婆看到小冰，感到非常吃惊，但反应过来后，对小冰破口大骂。
“你这个白眼狼，跟你妈一样没良心。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去了城里就没有回来看过我。你妈一回来就把我赶出家门，你妈现在要你嫁有钱人，你就知道回来了。白眼狼，白眼狼……”
李奔看到小冰，也很吃惊。但他听到外婆骂小冰是白眼狼，加上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小冰，也以为小冰是白眼狼。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小冰被外婆骂得莫名其妙，有些生气，但听到外婆说她妈要她嫁有钱人，感到一阵后怕。她看到李奔不想她出现在他家，让她觉得很奇怪。
“外婆，这么多年，不是你叫我不要回来的吗？你说我寄回来的钱太少了，不要回来浪费车费。我，我怎么就成了白眼狼了？还有，家里的那个女人是我妈？”
外婆听小冰提到钱，更生气。
“钱？你还好意思说钱？你什么时候寄过钱回来？你天天跟你妈打电话，你不知道你妈是谁？”
小冰听外婆说得越来越莫名其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李奔开始看到小冰的时候，很想像外婆一样，臭骂一顿小冰这种白眼狼，但听了小冰跟外婆的对话，里面似乎有什么误会。
“小冰，外婆现在在气头上，你先出去吧。”
小冰想到外婆刚刚去了卫生所，不敢继续问了，只好走到榕树底下，等外婆冷静了，再来问。
李奔以为小冰会离开，但他没想到小冰一直在榕树底下。他等外婆睡着后，才走过去找小冰。
“李奔，我外婆为什么在你家？”
“我看到你外婆无处可去，就把你外婆接来我家了。”
“什么意思？我外婆的房子被别人抢了？”
“你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我十年不回来了，我每次想回来，我外婆都在信上说，不要回来，把车费寄回来就行了。”
“你什么时候寄的信？”
“我每个月都寄啊？”
“我把外婆接过来两年了，一次都没有见过你寄的信。”
“那我寄的信去哪里了？”
“我带你去邮局问问。”
“好。”
李奔骑上摩托车把小冰带到了镇上的邮局，邮局里的人告诉小冰，她寄的信都是她妈妈拿回去的。
“我妈？我妈都失踪十几年，快二十年了。我哪来的妈？”
李奔见过几次小冰的父母，小冰长得像她的爸爸。但小冰的妈妈长得像外婆，他能一眼就认出来。
“你外婆不是说，你每个月都跟你妈打电话吗？你不知道你妈已经回来了？”
“奶奶没有电话，我除了寄信给奶奶，就只跟带我去打工的赵姐打过几次电话。”
“你外婆不识字，我也没见过你寄的信到外婆的手里。”
“我寄回来的信和钱，都在我所谓的妈那里？”
“可能是。”
“去我家。”
小冰回到家，刚好看到那个长得像她爸爸的男人在撬她行礼箱的锁。
“喂，你动我的行李干什么？”
男人看到小冰，不好意思继续撬，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小冰，你外婆生病了，在卫生所。你妈不交钱，医生不让你外婆回来。我们手头上没有钱了，你妈又找不到你，她又急着交钱接你外婆回来。所以，我就想着撬开你行礼箱的锁看看，你的行李箱里面有没有钱。”
小冰听了男人的话，觉得好笑，若不是在李奔家见到外婆，她估计就信了这个男人的话了。
“我寄回来的钱和信，都是你们拿了？”
男人听到小冰忽然问起她之前寄的钱，不知道小冰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说道。
“钱都是你妈帮你外婆领，给你外婆治病，钱都用完了。”
“信呢？”
“我去拿给你。”
不一会儿，男人拿了几封信给小冰。
“怎么只有几封？”
“其他的，被你妈丢了。”
小冰拿过信，不想再说什么，拿上行礼箱，决定去赵姐家。
“李奔，我们去一趟赵姐家。”
李奔一路跟着小冰，只是想确认小冰寄的钱和信是不是真的在小冰妈妈手里。当他看到小冰的爸爸满嘴谎言，还为了钱撬小冰的行礼箱时，才有点相信小冰之前说不知道外婆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行礼我帮你拿？”
小冰本想拒绝李奔的好意，但听到那个女人的话，马上把行李箱给李奔。
“小冰，你这个臭丫头，你拿着行礼箱去哪里？都说了你外婆在卫生所，需要交钱才能接回来，快把你的钱给我。不然……”
小冰看到那个女人，一点都不想跟那个女人说话，但还是把见过外婆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外婆不在卫生所，也不需要你接。”
小冰说完，快步走到李奔的摩托车前，希望快点离开那些看着就烦的陌生人。
小冰从赵姐那里，才得知她去打工之后，她的妈妈就回了外婆家。外婆还能干活的时候，她的妈妈整天指挥外婆做这做那。两年前，外婆生了一场病，需要花不少钱。她的妈妈不想把钱花在外婆身上，就把外婆赶出了家门。
外婆晕倒在小学校门口那里，被李奔看到，送去了卫生所。李奔知道外婆被赶出家门之后，就把外婆接去了他家，还出钱帮外婆治病。
赵姐不知道外婆为什么不告诉小冰家里的事情，她也不好意思问。当她看到外婆生病那么久，小冰都没有回来。就索性跟小冰说，外婆行动不便，必须要小冰回来，才把小冰叫回来。
小冰从赵姐家出来，心情非常沉重。她总觉得那些信的字不像叶老师的字，但她却没有多想。她早该想到，外婆不可能每个月都去打扰叶老师的。若是早想到这一层，她就能很快发现她收到的信不是叶老师写的，那些信中的内容，不是她外婆说的。她突然记起，她去打工前，外婆就跟她说过，不管钱多钱少，过年记得回家。
“李奔，你说，外婆会愿望跟我去城里治病吗？”
“老人都不喜欢离开自己的家。”
“外婆都被赶出来了，哪里还有家？在城里，我还有工作，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外婆的病，确实只能在城里治。但是，要花很多钱。”
“没关系，我可以借。”
“外婆不会同意的。”
“不告诉外婆，就可以了。”
“也是，只要你瞒得住。”
“你不告诉外婆，就没人知道了。”
“行，我帮你保密。”
李奔怕外婆见到小冰还是会生气，就让小冰在榕树底下等，他回去跟外婆说清楚，再把小冰叫进去。
外婆并没有生小冰的气，她是怕小冰见了她，小冰的妈妈会生小冰的气，才决定把小冰骂走。但她没想到，这么多年，小冰的妈妈竟然没有和小冰相认。小冰妈妈平时所说的和小冰通电话，都是假的。
外婆开始后悔，当年帮着小冰的爸爸妈妈骗小冰，说他们不要小冰了。她一直都知道，小冰很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她也知道小冰一直想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但她想不明白，小冰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还没有和小冰相认。
“小冰，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和你妈妈通过电话？也没有见过你妈妈？”
“我妈失踪的那年，我爸说，我妈死了。我爸把我带回村里的那年，所有人都跟我说，我爸不要我了。赵姐带我去城里打工的那年，我跟我自己说，我没有爸妈。”
“小冰，你爸爸妈妈都是有苦衷的，你不要怪他们。”
“有苦衷？是不是把您赶出来，也是有苦衷？”
“小冰，你妈妈只是还在生气。”
“生气就能把您赶出来？”
“小冰……”
“外婆，您不要再为您的女儿找借口了。她也是一个母亲，她得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事。过几天，我带您去城里看病，您就在城里住着吧。”
“小冰，等小聚饭馆的宴席散了，外婆才会跟你去城里治病。”
“真的？”
“嗯。”
一个星期后，小聚饭馆不知道什么原因，关门了。
小冰把外婆带到小聚饭馆的门口。
“外婆，小聚饭馆倒闭了，您得跟我去城里治病了。
外婆看着大门紧闭的小聚饭馆，感慨万千。
“当年，小聚饭馆的老板说，小聚饭馆的宴席永远也不会散。看来，天下真的没有不散的宴席。”
“不散的宴席散了。外婆，你答应过我，去城里治病的。”
“明天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