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守望(九)

2020-05-13  本文已影响0人  慧聚人生

        初秋,天气仍是闷热,夏的躁动还在持续。午后,天际寻不到那高蓝的天幕,却是被湿热的气息,笼罩出一副倔强的气势,呈现了畅达而平稳的态势。太阳显得更红更骄,火辣辣地逼视着盛夏,立秋过后,草木的青翠,阳光中,山川是一派碧绿兴旺。一眼望去,尽显生机,骄阳下的一切,都在昭示着生命的坚韧与希望。

      酷热的天气,把我又带进了割草的季节。而这个时候,我觉得似乎叫割草缠磨的毫无信心。一成不变的生活,让我长久绕在那几个固定不变的地点。天热得让人难受,更让我懒得迈腿。但我只要往出一走,就知道该去哪个地点了。甚至连那个地方去了多少次都知道,那里的草长高了多少,该不该去,我都心中有数。

      能在一个地点长久呆住,或许能拴住像我这样的人,却拴不住像人一样的牲口。它们贼起来比人会发灰,常在一个地方吃草,啃得不耐烦了,就不顾阻拦的跑到庄稼地叼吃几口,绕上几个花儿回来,还装着像没事的样子。有时候感觉到,人真的没有牲口活套。

      每天不变的生活,让我有一种超忽寻常的心态。细想,我与不变的生活,有无改变的可能。这一想,让我扫兴。我是别无选择的,绝对没有改变的可能,只能是一样,我就能早早地当个社员。或许这样也行,至少不至于我像个无主的牲口,没人收留。我只想像牲口一样,跑进群里撒个花儿,散散我孤独又沉闷的心。

      我知道,想当社员是迟早的事情。可我最怕和我的同学比较,最怕就是那不屑一顾的眼神,也能看出我的卑微低下。看看人家,再看自己,就彻底输掉了我的想法。瞎想一顿,我还傻乎乎的坐在大南梁的圪楞上,割草的心思全没了。炽热的太阳,蒸腾着微波游离的热浪,荡击着我躁动的心。

      我被满眼的绿浪吞没了。这分明还是一个嫩绿的夏天,整个川面像涂了浓重醉眼的绿色,这满眼的碧绿,让我的心静不下来了。我仿佛看到,给锄地人送饭的车上来了,就要过头道沟的凳桥。人们瞬间行动起来,准备着一场满足饥饿的战斗,我也跃跃欲试去领到那个属于我的大窝头。蓦然一怔,想到了父亲锄地回来,给我留下的那块窝窝头,回味咀嚼在嘴里的那种感觉。

      想到父亲,让我才回过神来。日头老远了,还坐在这土圪楞上发呆发怔,那条背草的绳子还是团着的,镰刀上的磨泥还在上面,这满川的碧绿,真是让我忘乎所以。其实,我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过,还觉得我总是心里在隐隐作痛。父亲的那块窝头,我今年一夏天都没有等到,却等来的是他生命的痛。我知道父亲的痛,肯定给我带来心灵的痛,我知道父亲的痛,深藏着骨肉的痛,这痛,一定是来自给我们生命的骨肉之痛,一定是来自两颗脆弱的心灵。

      时间还真是顽疾的良药。入秋以后,父亲的顽疾日渐向好,完全让新肉填满,看那粉红细嫩的新肉,扭曲得撺掇在一起,收束成一块让人心忍的伤疤,像一朵开败的花,尴尬无奈的存在于父亲的肩头上。这疤痕,也就成了父亲命运中,不可掩藏的印迹。

      细想,凡事能否给人留下印迹,在于人生经历中,柴米油盐之外的灵魂淬炼,在于去剔世俗人情的人生感怀。才是能够成了对自己生命中,深刻思考与领悟印迹。或许有时候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它的存在或遗忘,但只要经受岁月打磨后的印迹,就会有了自己内心的那种声音。或许在即将过去的疼痛,保住一点点生命信念的微光,这就够了,将后寻找和回味过往印迹时,只有滋味与感慨。

      父亲因有了肩头的顽疾,才稳稳地坐了一夏天。这是他不教书以来,唯一能坐在家里最长的时间,也是肩头的顽疾,从滋生病痛到痊愈的蜕变过程。这几天,天气早晚凉了许多,父亲裸露了一夏天的肩膀总算穿上袄,这就意味着就要拿起那把布满铁锈的镰刀。秋收一忙,父亲便坐不住了。看到他好像是对下地劳动,落下了亏欠似的,不顾身子刚好,就起早贪黑的又忙开了。我早就看出,父亲有那种坐不住的举动了,从我哥上山割草,崴了脚回来,他就心急了。

      我哥拖着肿痛的脚回来了。进门就迎来妈妈的一顿唠叨,一切委屈都难以表述的我哥,只是憨憨的一笑。‘说你楞子,还真是个楞子呀,做甚不操心,硬是逞强来。’父亲在一旁听,他带着一脸不自在的神色,低头不语,我哥崴了脚,是因为自己没有跟上山,为他操心。

      往几年,父子俩一起上山割草。靠坡坡掏个窑窑,在沟底再挖个锅灶,吃住在荒山野岭。今年没人跟着他。割草就随着自个的性子来,为多挣点工分,多领些补助,一天要割几百斤草,从山上背下来。父亲一概不会用语言来心疼我们,他没有什么要说的,对自个孩子的心疼,却无法表露心疼话语,显得是那么平淡。这憋在心里的疼爱,无异是一种自我折磨。

      我看着瘦弱的父亲,顶着未好的伤疤,再看憨厚的我哥,拖着崴伤的脚,让我鼻根酸辣,眼泪不由的落下来。我没有勇气去想,他们一起病在这少吃没喝的日子里,更不敢去想,都病在家里,工分挣不下,秋后又是短款户的困境。我赶紧扭过头去,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看我这个没出息的样子。但这情感无法控制住,怜悯亲人的眼泪,把我们的亲情变得那么脆弱,我本来是在无所顾忌的年龄里,却不像个后生,动不动就伤心,值不值也流泪。

      我被家庭的困境裹挟,搁置在情绪的敏感地带。让我时常捕捉日子里,极其相似的凄苦与落魄,都要面对时间的厮磨,来承受生命的感受,这让我更加容易流泪动容。倘若我能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抛弃亲情,毫不畏惧,只有笑声,没有眼泪。这样就会把困苦中的忧伤全抛,那我自会有笑容。

      这个秋天,并非就是平常的秋收,而是一个多事的秋天。人们在这秋天里,不单是割庄稼,还看到了罕见的事实。刚刚拿起镰刀的人们,还没有完全把庄稼放倒在地上,部队的大炮,小炮就开进了庄稼地。坦克从北河沟轰鸣着向西开去,街上隔三差五有部队通过,就像电影里看到的步兵,骑兵,从村子里穿过。

      机械化部队在东水泉子摆开了阵势,旱蛤蟆沟挖了一沟掩体,就连汽车也藏在大沟的掩体里面。人们被眼前的事实所震撼,用惶恐的眼神,天天看这从未有过的稀罕。于是,人们就在背地里在议论开了。‘是不是打仗呀,这是要做打仗的准备。’村里有几户人家,搬到靠山沟的村子了。我没有去操心打不打仗的事情,我不会因眼前的事实而恐惧,却是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好奇心。貌似被眼睛看到的事实,把我推到了我那个童年的时代,小时候在姐姐家和孩子们玩打仗,这时候看到了真正的武器。

      我似乎觉得一瞬间,就掉落了过往的岁月,梦境般的闯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孩子气还没有完全消退,我打开了沉闭的心窗,惊奇的目光,惊叹的神情。让我才发觉这世上并非全是黄土包裹的日子,竟然还有过这样的事情,能让人大开眼界的年月。

      秋收以后,村子里开挖地洞。以生产队各挖一个地洞,我哥也加入到队里挖地洞,天天三班倒整日整夜的开挖。基干民兵搞战备训练,形势进入紧张状态。人们似乎一下子步入紧促而零乱的日子,往日粗暴狂妄的人,收敛起凶狠的面孔,这时候陡然消失了。那真正的挖洞的人,却是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他们正在挥汗如雨。于是,我似乎读懂了,人们在宏大的态势面前,不是那些活跃在人前人后的卑劣之人,而是在人潮人海里,那些从容淡泊又喜欢平静的人们。他们才是真正能返回到理性状态的力量,但人们并非能找回安稳的生活,眼前的事实告诉人们,要进入到回荡激扬的紧张日子里。

      其实,人们担心要打仗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却是让人们换回了那种全新的心态。一直以来,那些怒目仇恨的眼神逐渐和缓,但看到的并不是完全收起那睽睽的目光,而对于大多数的人们来说,似乎正在走向真实,走向自然。这显然是人们正在寻回自身生活轨迹,寻回平常的心态与醒悟的情感,一个极其宏大的意愿,正在悄然归位。正在聚集出一种想过个安稳日子的企盼心理,人们似乎贮蓄着活力,不去左顾右盼,都想安下心来过日子。这样的心愿显现出来,可谁能知道这样的心愿,还要等待多久。值得庆幸的是,狂躁在慢慢抚平,喧嚣在缓缓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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