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事会点赞汇总简书伯乐推文汇总米妖伯乐推文汇总【月光宝盒】

2023-08-08  本文已影响0人  竹林小野花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假如没有见过那束光,我便不会醒来。我的爱!我那黄粱一梦,良宵难觅的遗憾……

道路两旁的树木飞速地后退,渐渐只能看到前方浓重的绿荫。我感到泪水已经充盈到了极限,马上要溢出眼眶,我没有眨眼,任凭视线模糊。

码表的速度已经超过130码,而这只是国道,我又加重了油门,车子像是要飞起来,我的身体感到轻飘飘的。

他出现在马路正中央,对着我微笑,我猛地踩刹车,我真的飞起来了,一瞬间好像真的可以扑到他怀里,跟他说:“我跟你走,住寒窑,挖野菜,谁后悔谁是狗!”

我的头没有触到他温暖的胸膛,而是撞到了方向盘,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拔牙,耳膜噗的一声,灵魂被抽离身体,随即失重感袭来,轮胎打滑,高速的车子偏离车道,撞上了一旁的大树。

“梁肖,我来了,等我!”我的泪终于溢出了眼眶,酸涩感消失了,真好,我可以死了。

“醒了!医生,醒了!”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模糊的人影,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我的眼皮被扒开,一道强光照射进瞳孔,在刺眼的光柱中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应该没什么事了,等麻药劲过去了会有点疼,家属多点耐心,留心观察一下。有情况随时叫我。”

“辛苦辛苦!”

是梁建国,怎么会是他?他怎么知道我出车祸了?我想在脑海中搜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车辆失控后发生的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开的车子在我名下,保险也是我买的,出车祸了当然是联系到我。”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梁建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不要犯傻,你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梁肖要是还在,他……”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硬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身上还有那里疼就告诉我,别忍着。”

我才知道,车祸后,我晕了过去,被人发现了报警,通过车辆信息联系到了梁建国,后来就是他一直留下来照顾的我,直到我脱离危险,我没有死成,只是受了点伤,甚至没有缺胳膊少腿,头脑清醒,什么都记得。

只是骨折,这也就是说,我要样麻木地躺在病床上十天半月不能动弹,我不敢告诉老家的父母,就只有梁建国留在医院照顾我,梁建国,我跟他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梁肖死后,我再也没有喊过梁建国一声“大叔!”

这一切还要从大四的一次宿舍八卦说起。

周末,舍友小马睡到11点,我买了两份凉皮回来。喊了她好几声,她才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从上铺爬下来,看到凉皮两眼放光,然后凑近我,表情神秘地指着一张铺叠整齐的床说:“哎呀,有大瓜,你吃不吃?”

“不吃!”

“死鬼!我非喂你吃不可!”

“哎呀,别卖关子了。”

“夏雪被包养了你知道吗?”小马说着,警觉地看了一眼门口,确定宿舍门关了才松了一口气。

“谁跟你说的?”我忍不住好奇。

“啧,你不相信我,我亲眼看到的啊。就昨日晚上,我去自习室,肚子不舒服,就出去药房买药,过马路的时候,我看到夏雪了,一个大老板,开奔驰,给她接走了!”

“唔。”我简单得回道。

可能是看我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激烈,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我们宿舍你长得最好看,比夏雪好看多了,她剪个刘海就88块,你吃个午饭不超过8块,可见美人跟美人的命都不同,不过咱们不跟她比,咱们清白姑娘,前途无量!”

我沉默了。小马把我和夏雪相提并论,我心里感觉怪不是滋味的,潜意识里,我好像已经将自己定位的高人一等了,这种清高孤傲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和身体上的。

我想,那句话说得真对:“怀疑一旦开始,罪名便已经成立!”

正在胡思乱想着,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我和小马吓了一激灵,因为站在门口的,正是夏雪。

她是回来拿东西的,可是我们心里明白,她有可能已经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了。因为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死死盯住小马那张胖胖的黑脸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是走到自己的柜子前面,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便利落地转身,裙角飘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我和小马愣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对比之下我们像悲哀的小丑,她倒是像不染尘埃的仙女。

“装什么装!呸!”小马低低地咒骂。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凉皮,又悲哀地想,我现在跟小马这种人是一路货了。

夏雪沉默了几天并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她很清高,可能不在乎别人看法。

但她却来找我了。

那天是周三,下午是公开课,也可以不用去上,我偷跑到图书馆看书,找了一本莎翁的哈姆雷特,正看到奥菲利亚的悲剧,眼前的阳光突然黯淡下来,我的书页上出现一块黑色的缺口。

“黄苗苗,有空吗?”夏雪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了夏雪略显苍白的脸,注意到她眸子里的一抹忧愁。

她坐在我对面,将脑袋探过来,语气轻柔,像是怕惊吓到我。

难道要找茬?那也应该找小马啊,我心里不免犯嘀咕。

“什么事?这是图书馆,不方便说话。”我压低声音回复。但还是感觉脸上一阵发烧,不由地低下头去,试图躲避她大而幽深的眼睛。

“你放心,没什么要紧的事,下午没课,带你去吃点心。”夏雪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将我的书合上了。“下次再过来看书,机会难得,走吧。”

见我没有任何反应,愣在原地,她站了起来,径直绕过桌子,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一只手牵住了我的手,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不知所措。

印象里的夏雪总是独来独往,没见到身边有要好的朋友,突然对我这么亲昵,不知怎的,我的内心竟然还掺杂着一丝窃喜,身子便不由自主跟着她走了出去。

到了校门口我就愣住了,眼前停着一部大奔,窗户降下来,驾驶室坐着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坐的端正,看起来有点冷酷。

“苗苗,上车,傻站着干嘛!”夏雪打开后面的门,推了我一把。

“这是?”坐在宽敞的后排座位,望着前面让人眼花缭乱的仪表台,我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这是刘叔,是同悦大饭店梁总的司机,我没课的时候他过来接我。”夏雪抬了抬下巴,向我示意。

那个被喊做刘叔的,也回过头,摘下眼镜来跟我打招呼,他看起来倒是有四十多岁了,墨镜底下竟然是一双眯眯小眼睛,瞬间显得亲切起来。

虽然被刘叔戴墨镜和摘墨镜的反差感逗笑了,但夏雪说的同悦大饭店梁总的司机总来学校接夏雪出去这件事,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见过坦白的,但没见过这么坦白的,这世上还有女孩子这么恬不知耻的承认被人包养了吗?!

夏雪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不自在,她保持着淡淡地微笑,很轻松地靠在座椅上。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想找点什么打破沉默,又不知从何说起,夏雪表现出来的轻松自在此时竟令我产生一丝恼怒,明明需要打破尴尬的人是她啊,需要解释的人是她啊,她凭什么保持着这份孤傲清冷,倒显出几分我的不是来了!

我将手机拿出来,近乎愤恨地玩起了消消乐。而夏雪,则一声不吭,始终保持着沉默。

“苗苗,下车了!”夏雪蓦然喊了我一声,才惊觉轿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一个气派的门头前面。

我尴尬地笑了笑,用一只手将手机往背后的包里塞,摸了好几次,才摸到小挎包的口,凭着感觉让手机滑进包里。

这是本市最大的五星级酒店,纯欧式建筑风格,我之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来过,偶尔在做微商的朋友圈里看到,那些假装月入几万的的女强人伪名媛会晒这里的下午茶,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过来。

为了不露怯,我紧跟着夏雪,她却转身到后备箱去取出了一个大包。竟然是一把小提琴,我这才想起来,夏雪从小学习小提琴,拿过很多奖。她来这里,莫非是?

果然,被我猜对了,她在同悦大饭店驻场演出,拉小提琴!原来要堵住别人的嘴,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行动证明给别人看,我这时才明白她非要请我来吃下午茶的用意。

我坐在第27层楼靠窗的位置,向外望去是远方,原来在高处,便不会害怕脚下,因为远方总有美景。

夏雪长发披肩,白的脸上画淡妆,她本就有很亮的眼睛,分明的五官和恰到好处的年轻,便不再需要很浓的妆。

在大厅正中央有一块半尺高的流线型台面,她肩膀和下巴夹住琴,左手大拇指顶住琴颈,胳膊往内扣,纤长的四指压在指板和弦上,头顶是光线柔和的暖色射灯,光芒仿佛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演奏时的她像是一个落入凡间的精灵,乌黑的长发随着音乐的律动飞扬。

我羡慕她,至少,在此刻。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夏雪带我打车回学校的,她跟我解释说司机刘叔要送梁总出门,所以没空送我们。

我才知道,她之所以有这个特权是因为推荐她去演奏小提琴的老师是梁总的老朋友,所以他才特别优待,夏雪还是在校生,安排司机接送是为了保障安全,特别是夜晚的时候。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梁建国的名字,在夏雪的口中,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老板,而是一个周到细心值得尊敬的男人。

也是第一次,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在我的想象里,他并不十分的好看,却又很完美。

回到宿舍我才发觉手机丢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因为我手机丢了。所以,我见到了梁建国。

“苗苗,原来你在这里,你快到校门口,刘叔路过这给你送手机,南门。哎呀,开水放着我给你拎宿舍去。”夏雪连珠炮似的边说边推搡着我。

上次手机不小心落在那辆大奔里,本想着我自己回去拿,没想到对方直接送过来了,我欣喜若狂,一路小跑着往南门外跑。

黑色的轿车远远停在校门外对面的一棵杨树下,我一眼便看到了。我敲了敲车窗玻璃,车窗降下来,露出一个成熟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却好像是早已相识,我的心猛地被某样东西击中了,他是那样不同。倘若男人是树木,象牙塔里的男孩子未免太过羸弱,他却像是笔直的胡杨,散发出屹立千年的气场,空气中也流淌着木质醇厚的气息。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量身定制的特调香水,尾调是香樟树的气味。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想我认错车了,我尴尬地笑笑,退后向四周望了望,感觉不对,又跑回来绕到这辆大奔的前面看车牌号,车牌号是对的,我一头雾水,傻愣愣跑到车头又转头四周看看,又偷摸跑到车尾去确定。

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我能感觉到那男人的目光正在尾随着我。

“嘿!小丫头,你是不是在找这个?”主驾驶探出一个脑袋,刘叔将墨镜推到头顶,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我的脸肯定红透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梁建国,大名鼎鼎的梁总!很久以后我们回忆起来初次见面,我说那时真傻,他却说:“你那时真可爱!”

自从那次见面后,直到毕业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但我却一直没有忘记过他。

毕业之前夏雪请宿舍里人吃了一顿饭,那时候我们对她的误会都已经解除了,大家又莫名亲近起来,只是这份友谊姗姗来迟,离别又近在眼前。

夏雪跟我说:“苗苗,未来可期,要保持快乐,保持希望。”

我却有点心虚,她有贵人相助,我呢?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都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进了社会才发现,仅仅只是廉价劳动力,我没有任何经验,父母又远在农村老家,算半个文盲,帮不了我什么,工作找不到,没多久就捉襟见肘。

后来,我在手机上找了一个兼职的工作,是给售楼部发传单,说来搞笑,累死累活满大街吃灰,一个月结束工资就给我300块钱。

对方说是什么考核不达标,有效客户率达不到。我简直要气哭,然后我就真的哭了。

那时候真绝望啊,出了校门后跟家里报平安,父母觉得毕业就可以有铁饭碗了,也不再给生活费了,我还得自己找房子住,在社会上四处碰壁后也尝到了生活的艰难,在领工资之前,我吃了一个星期的泡面,结果只有300块钱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想去劳动局举报,我想报警,我想了很多,我一边哭一边想.

可我太饿了,我伸手拿了300元,头也不回的跑出去。生怕对方后悔,连300块钱也要收走。

可是300块钱能有什么用呢?或许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吃一顿好饭。

我一边哭一边走,完全凭着香味进了一家兰州牛肉面馆,要了新疆大盘鸡,真香,菜肴升腾起白色的雾气,眼泪流到嘴角混着肉被吞下去,我的眼睛流着泪,我的嘴吃着肉,我的脑子和心全是空的。

“黄苗苗?你是叫黄苗苗吧,怎么了这是?”我抬头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

是售楼部的销冠潘蓓蓓。

我总在大晨会看到她,没想到她也来这里吃饭。

就这样,潘蓓蓓拉了我一把,她说让我回去给她当助理,她带着我,做售楼顾问。

她告诉我,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她还帮我要到了工资。我想,她才是社会这所大学里的优秀学生。

“我们卖房子不要求你到底有多专业,要学的是揣摩人心,懂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学会闭嘴,业绩就不用愁了。”这是她的生存哲学,后来也是我的。

我又遇见了梁建国,他带着一个女人来汤臣一品看房子。

之所以说是那个女人而不是说夫人,因为那绝不是他的妻子,像一般的烂俗剧情,有钱人给情人买房子,很正常,我能看出来,潘蓓蓓也能看出来,她懂得闭嘴,我也闭嘴。

梁建国认出了我,他表现的很自然,他跟我说:“最近好吗?”

一旁的女人眼里闪现警觉的光,我说:“很好。”

我们像一对默契的老朋友,真是奇妙。

我推荐了一套我很喜欢的房子,拉开窗帘,能看到长江,每天清晨,太阳都会从江面升起,傍晚,又会回到水底。

介绍的时候,我说的很诗意。

女人却说房子有点小,再看看。

梁建国说:“是很美,就这吧。”

我没有回头去看他的目光,我知道那束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他甚至能听到我心里的那句:“你觉得美吗?”

那句话,我并没说出口,不是吗?

办理手续的时候我复印了梁建国的联系方式,我将那11个数字输入进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就像这个男人真的是我的老朋友一样。可我何曾真正认识过他。

几个月后一个深夜,梁建国给我打电话了。

手机屏幕上梁建国三个字亮了起来。

“梁先生,你好。”

“你知道是我?”

我这才惊觉他尚未开口,我已喊出他的名字,一时语塞。

“有空吗?见个面。”

“好。”

“汤城一品。”

“好。”

或许那时候,我们已经心照不宣了。我已然是送上门的猎物。

他站在在单元楼下,像一棵笔直的树,周围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木质醇厚的香味,那是他的味道。他说:“跟我上去一趟。”

他输入密码,带我上了楼,是那个女人住的房子,他手里捏着感应钥匙,门开了。他没有伸手去推,却猛踹了一脚,剧烈的响动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在沙发上搂抱的那对男女!

我好像早有预感他跟这个女人不会长久,不过也没想过会这么快。还有更快的事情,他让那女人当夜就搬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我对她竟然有一丝怜悯,她像是菟丝子,美丽却没有根基,只能依附而生,盛放得快,枯萎得也快。

她走到门口时,梁建国叫住了她:“等一下。”

女人回过头,泪眼朦胧。

"钥匙留下来。” 他说,“苗苗,你拿着。”他又说,语气不容质疑,同时,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没想到梁建国会这样做,无异于杀人诛心,当然我也没想到过他这种文明人也会踹门的。

我住进了这所房子,这所房子住过他的情人,现在我住,我说我是你情人吗?他说:“小丫头片子!”

于是,我叫他大叔,他叫我小丫头片子。

我将房子里所有的陈设都换了,简洁素雅的底色时有跳跃的亮色,梁建国问我这是什么风格。我说:“波西米亚风!”他说:“好,我喜欢。”

我终于从那狭小逼仄的出租房离开,我住的地方,离长江很近,那也是太阳下班后回去的家。

我也有了家,我很自豪,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跟第一次心动的男人在一起,在他受伤的时候,让他相信爱。

我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走到了一起,他陪我逛街,散步,吃昂贵饭,旅行。做一切浪漫的事情。他知道我的一切,我却只知道他离过婚,现在还是单身。

当然了,只要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他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给了我,而我却觉得总是在等待,漫长地等待。

因为他所有的空闲时间,其实少得可怜。

在我生日那天,他没有来。

事实上,我已近有一周没有见到他了。我不联系他,他也不联系我,过生日真是一个绝佳的破冰理由。

他托刘叔给我带了一张黑卡,让我买自己喜欢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礼物,是一盏吊灯,彩色琉璃,巨大,炫目。

他跟我开视频:“丫头,我在土耳其,看到个灯,说是波西米亚风,你喜欢,送给你。”

我说谢谢。

他说:“开心吗?”

我说:“开心!”

他说:“嗯,开心点,小丫头片子!生日快乐!”

说这话时工人已经在安装那巨大的彩色琉璃灯,琉璃叮咚和机器运转的响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声音。

我真的开心吗?

说实话,一开始是的,我跟了他三年,曾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成为他真正的妻子,然而现实却是他从不曾提过这个,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纠缠于这个问题。

我甚至认为,他的金钱地位和修养并不能与我的真情相提并论。更何况,他比我要大整整二十岁。

上周他跟我说了他的秘密,于是我终于知道,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成为他的妻子。

那是三年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喝醉,他跟我说,他见到他初恋了。

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望着夕阳,他像是溺水的鱼,将体面和涵养卸了下来,呼着灼热浑浊的酒气,跟我说:“年轻时候穷,爱上一个姑娘,让她等我,她等了三年。三年后我回村子了,不是去娶她,而是去参加她的婚礼。我还是穷光蛋一个,她还是那么漂亮,她男人是我哥们儿。以前是,以后再也不是了。我将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随礼,我一个子儿都没给自己留。”

我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握住了他的手,他却并没有回应。

我说:“后来呢?”我将手收回来,假装将长发掠到耳后。

他叹了口气:“我吃过很多苦,真的很苦,现在差不多都忘光了,但最苦的是失去她。后来我混好了,走了狗屎运遇到另一个女人,她是个好女人,她倾家荡产让我创业,我混好了,还钱给她,她不要,她要结婚。结婚有什么好,你说,结婚有什么好?”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像一个即将狂怒的野兽,我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的火苗儿开始熄灭。

“阿猫阿狗都知道报恩,更何况是人,我得报恩,我得结婚。可是女人总是这么不满足,她说结婚的嘛,心也要拿去,真是太贪心了。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下吗?我心里住了一个人,我都当这个人死了,她偏偏连个死人都容不下......”

他越说越激动,说的话都已经不像平时的他了。我知道,他说的是跟他离婚的前妻,原来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爱的人心里有座坟,住着未亡人。她终于忍不了,又离开了他。

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跟着他三年,顶多换来这一场真情发泄。

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我说:“我去给你倒水。”

他拉住了我:“坐下。”

我又坐了下来,我坐在地板上,地板上铺着色彩艳丽的一块地毯,半圆形,像月亮的脸,我坐在上面,仰面看着他。

他又说:“她回来找我了,找我借钱,她儿子把人打伤了,要赔钱。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岁月不饶人啊。”

“你给她钱了?”我问。

他转过脸看了我一眼,我像是做错了事:“我是说,她变了许多吗?”

他又转过脸,望着窗外,意味声长地说:“发福了,不是以前的样子。”

我们都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曾爱过一个人,将这份爱小心翼翼封藏好,当成生命中的白月光,每当天黑路难走的时候,就向它借一丝光亮。可是有一天,那个人拿着钥匙打开了这扇门,才发现那抹光,只不过是布满灰尘的白炽灯。

他的信念,轰然倒塌。

我又何尝不是,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我问:“大叔,你会跟我结婚吗?”

他缓缓站了起来,很缓慢,又弯下腰,将沙发上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我看着他的背影,依然笔挺,我没有闻到木质醇厚的气味,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残留着浓烈的酒气。

我的大叔,没有回答我,很没礼貌。我的大叔,轻轻地关上了门,很有礼貌,我伏在沙发上,无声地哭泣。

感情之所以神秘或许是因为不可预测性,而我已经知道了这段感情最终的归属,却为甚也还是放不下呢?

一个人呆在冷清的房子里过着没人祝福的生日。

或许,酒会是个好东西。

我想去喝酒,却并没有去酒吧,我想我还是好女孩,可是好女孩也还是孤独。

我去玩了剧本杀,玩的酒本。临时组队,需要两个男的三个女的,店里的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声音有点沙哑,他哑着嗓子,抑制不住喜悦对着并排坐在沙发上的两对青年男女说:“哎哎,有人拼车,齐活了,酒本走起!”

我笑了,发自真心的,我好像很久没有跟同龄人一起玩过了。

玩酒本的基本都是能喝的人,偏偏我并不能喝,组队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高挑男孩,他就很能喝,因为他不仅自己喝,还帮我喝了一些。

我原本以为跟他同行的女孩是他女朋友,后来才知道,是女性朋友。

某种层面来说,他破坏了规则,他好像并不是很在乎,别人提醒他,他就露出一口大白牙哈哈哈地笑。很明媚,像太阳。

于是他的朋友们也会跟着笑起来,我想,他那么快乐,肯定拥有很多的爱。

可我还是喝多了,一个本子结束,别人只是红了脸,我已经昏了头。

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我根本记不清楚怎么回到的家。

一觉醒来,陌生男人在我家!

“啊!你是谁?”我被吓的破了音。

“我是梁肖,你别激动,我们昨天一起玩本儿的。”沙发上的男人也被惊醒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起来了,小麦色的皮肤,白而整齐的牙齿,高挑的个子,脑海里浮现他笑起来时快乐的样子。

原来你叫梁肖,可是,为什么在我家?然而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头疼吗?喝点醋缓缓?”他竟然兀自走进厨房找醋去了。

我赶紧跟了上去:“哎哎,你干嘛,这是我家,你别乱翻。”

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瓶瓶罐罐中央抽出那瓶白醋,转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啊,要是每天一早就能看到大大的微笑,心情一定会好很多。

“话说,不都应该是喝粥什么的嘛,喝醋怎么个意思?”我有点恍惚,支支吾吾的问。

“没想到你醒这么早,我来不及熬粥,再说了,我昨天找了一下,你这厨房都是摆设,连个米都没有,这些调味料也没开封,你应该也是单身吧。”他眯着眼睛,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你最好老老实实解释下你为什么在这,不然我报警了。”我倚着门,歪着头,看着他胡说八道的猜测。

如果忽略对话,倒像是一对热恋的人。

“这位美丽的女士,你要报警吗?我可以帮你,有什么冤情你现在就可以跟我陈述。”梁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向我走来,他停在我对面,手里举着一瓶醋,他应该有一米八或者更高,身影简直要将我完全覆盖住,可他啊,那少年般纯真的笑容,不仅让我没有一丝压迫感,反而觉得如沐春风,安全感十足。

“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怎么在我家?”

“你带我来的。”

“胡说。”

“真的,你喝多了,躺地板上,我说你躺沙发上吧,你不躺,说要躺我身上。然后真的过来抱着我。你忘了?”

“胡扯。”

“是真的,我都被朋友笑死了,老板要关门,让你打个电话给家里人,你说你手机坏了,然后把手机拿出来,一个酒瓶子就把屏幕砸了,你看?”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屏幕碎裂的粉色苹果手机。是我的,没错了。

“手机还要吗?”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

“他们说要报警,我说我送你回家行不行?你当时说好,就报了一个地址给我,如果你真的看上我了,我们可以试着慢慢相处。你这样随便带男的回家,很不安全。”他突然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说话,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很亮。

我想我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我突然想起梁建国,在他眼里,我是不是也是一个随便的女人,他甚至没有主动追求过我,我就当了他的金丝雀。

我的心里蓦然升腾起一股悲怆之感,语调也变得冷冰冰。

“那你说,谁不安全?”

“当然是你。”

“你呢?”

“我当然很安全了,因为我是……”

“因为你是男人,所以你安全,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受伤害的就应该是我,受骗受苦的也是我,因为我是女的,所以我喝醉了就是我勾引男人对吗?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就不能犯错不能冲动,所有的错都是因为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活该对吧?”

我感到有一种悲伤和屈辱感从心里升腾起来,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最终变成了支离破碎的词语从嘴巴里飞出来。

“对不起,我……我说我是警察,可能,可能,可能相对算得上是安全一点吧。”可能没有想到我这样的反应,他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说道。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我有点想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梁肖慌乱得四处寻找纸巾,他那长胳膊在空气里摆来摆去,显得有点滑稽,好像没见过女孩子哭,他竟然撩起衣服来给我擦眼泪,纯棉的白T还留着他的体温,他身上的气味很独特,像某种新生的小动物,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他小麦色结实健康的腹肌,微微脸红了。

我想我真是个放荡的坏女人。

就这样我和梁肖认识了,他很善良,也很安全,他可以当我的朋友,我孤独太久了。可梁肖说,你别动,让我来追你。

“明天我来接你,我们队的足球赛,一定要来。”手机收到梁肖的一条讯息。

附带着一个个大大的笑脸,咧嘴笑的那种。

他曾带我去他工作的单位,他竟然真的是警察,不过是特警。按照他的话说,前天可能还在押解毒贩,后天就帮老百姓满大街捉狗了,他的职业主打一个四不像。

我说:“什么前天后天的,你不是上二休一吗?我们纳税人的钱光用来养你们这些公务员了,你们劳动法都不用遵守。”

他又哈哈大笑,露出白的牙齿,眼里亮亮的说:“我们真的很辛苦喂,上班就要训练,好累哎。还有,我考试进来的,很费脑子好吧,像我这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男人不多了,你要珍惜啊!”

他好像永远朝气蓬勃,他的朋友也一样,竟然直接叫我嫂子。

我很想拒绝,可我保持着沉默,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在黑暗中太久了,太贪恋阳光。

我去看了那场预选赛,场地很不正规,几乎也没有观众,一切显得太随意,他跟我说这场只是赛前预热,不算的,不过还是要认真对待。

他穿着11号的球服跟我坐在场外狭长的台阶上,我递给他一瓶红牛。“大姐。我喝这个等会去打比赛算不算服用违禁药品!”

“啊,算吗?”

“哈哈哈哈,你真呆哎。”

“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损起来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你看你,不仅呆,还小心眼,哈哈哈哈哈,黄苗苗,等我赢了球赛,我把奖杯送给你。”

“骗鬼呢,奖杯属于整个团队的。”

“可我的团队全靠我啊。”

“吹什么牛。”

“哈哈哈哈,你看啊,咱们的前锋,后卫,守门员都是伤员,就我是主心骨。黄胖子,上次踢球尾椎受伤了,大牛,腿瘸了,石膏才刚拆下来,还有……”他指着在球场晃荡的几个人影,我看不大清,因为我有点近视,但是为了好看,就坚持不戴眼镜。随着他的手指,我只能模糊的看到或大或小的影子。

我点点头说:“嗯,没想到你们工作这么危险,都是执行任务受伤的吗?”

梁肖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他一边笑一边说:“都是踢球踢伤的,哈哈哈哈哈哈,你脑洞可真大,这可是和平年代,哈哈哈哈哈哈,你瞅你那呆样,哈哈哈哈哈哈……”

我咬紧了牙关,攥紧拳头,手还没碰到他,他一个闪身,灵活地躲开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迈开两条大长腿跑出了很远。

周围弥漫着他的笑声,他跳进场内,向我挥手,我隐约只看见大大的11号,再抬头看看天,天空好蓝,一切都很美好。

我很庆幸预算赛我过去了,因为他们意料之中的没有进入总决赛,毕竟满场伤病员,天知道我多开心他们输了,因为对于女生来说,看球赛太折磨了。

不过即使是普通的比赛,好像也充满了戏剧性。

首先就是开局三分钟就有人被撞倒了,预感告诉我是梁肖,所以本能地冲了上去,当我唐突地扑过去,才发现,不是梁肖,我尴尬得无地自容,梁肖高高的个子,站在人群中傻笑,露出白的牙齿,响亮地说:“哈哈哈哈哈,大笨蛋!”

因为这个,我几天没搭理他。当然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进入雨季,暴雨将人们关在了屋子里。我又恢复了慵懒的性子,窝在房间读书看电影,消磨时间。

新闻说雨量激增,已经漫过长江堤坝的警戒线,我拉开窗帘,想看看远方的长江,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噼啪的雨声和雾蒙蒙的远方。

倘若真的发洪水了,我会死吗?会有人知道吗?我又开始孤独,我坐在落地窗前半圆形地毯上听雨,我希望此时能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梁肖来了。

门铃响的时候我以为是梁建国,想都没想就拉开了门,我看到一大束向日葵,和花束后面梁肖明媚的笑脸。

“我来道歉。”

“你,外面……”

“外面没有太阳,因为我摘下来给你快递过来了。”

“哪偷来的句子,太油了。”我看着他短发上滴落的雨水,心软了。“快进来,把头发吹干。”

梁肖没有坐下来,他站着,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湿衣服贴在美好修长的身体上,肩膀很宽,胸肌的轮廓完全显露出来,头发湿漉漉,像可爱强健的小兽,我的心怦怦乱跳,要不是这雨声,我想整个房间都能听得到。

“要不,你去冲个澡,我给你拿浴袍,衣服放洗衣机烘干,等会别感冒了。”我发誓,我只是这样建议,出于好心,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好。”梁肖摸了摸后脑勺,显得有点羞涩,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他要是白点儿我就能看出来了。

从冲澡到烘干衣服,大约用了一个半钟头,他穿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我已经翻完了一本10万字的小说。我表面像一个心无旁骛的大和尚,心里却在敲锣打鼓的各种YY。

可我知道这不对,也不公平。所以,我该下逐客令了。

“梁肖,你过来一下。”

他搓着双手,很听话地走了过来,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我坐在靠窗的藤椅上,他自然地单腿跪在那半月形的彩色地毯上,扬起脸。露出一个很大的微笑,我们这么近,窗外的雨声很大,我还是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

就这一次,我发誓,就这一次,我只要一个吻,以后我再也不跟梁肖见面了。

我改变了主意,将话收回肚子里,闭上了眼睛,等待一吻,算是给我青春的一个交代,每个人的青春都需要一个明媚的少年,来一场明亮的爱恋。

我没有等到那个吻,我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响声,门被踢开了!

是梁建国,三年前,他也一样踢开过这扇门。

我曾想过这种场景,也想过无数种结果,在我知道梁建国不可能跟我结婚后,我就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可我真的想不到真的到了这一天,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梁建国跟梁肖面对面,我竟然看到了相似的眉眼,我真傻,我竟然没有想到。

他们竟然是父子。

所以这个烂摊子,便无从收拾。

梁肖久久看着我,眼神逐渐冰冷,转身大步走出了门。

而梁建国,则拿起茶几上的花瓶重重地砸向他送给我的土耳其彩色琉璃吊灯。那里面藏着他安装好的隐形摄像头。

彩色的琉璃碎边落在我的脚边,一个碎片划伤了他的额角,鲜血流了出来,我没有走上前,冷冷看着他,他呻吟一声,也缓缓走出了门,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的两位梁先生,在那场暴雨中,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只有我,守着满地碎片。

暴雨越来越大了,降水量已经超过了警戒线,新闻不断报道着这座小城即将迎来的危险,政府已经启动了紧急预案,我在这些纷繁的信息片段中,看到了梁肖的名字,他们分队,去第一线抗洪了。

我的心空落落的,我开始担心他,他是梁肖,我还有资格担心他吗?

可我连续发了上百条信息,他都没有回复,他到底怎么了?

微博上有人发帖子说前线抗洪的特警队里有人牺牲了,还配了图片,我发疯地翻找,看到了熟悉的背影,我终于明白了我心里的人是谁,是梁肖,我要去找他。

暴雨远比我想象的要激烈,狂风裹挟着暴雨像是狠毒的巴掌,从四面八方袭击我,在这摇摆的风雨中,已经没有一处可以自由通行的道路了,在风雨中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到了江边,江水掀起浑浊的巨浪,人们像是无助的蝼蚁,我还没走到前面去就被人拦住了,生拉硬拽拖到后方的应急办事处。

我没找到梁肖,却在第二天的新闻上看到了自己,标题是“洪水无情人有情,为爱逆流的勇士”

我打了两个喷嚏,看着新闻上自己狼狈的样子,和留言区的各种点赞和感动。然后往下翻,有人留言----这是我嫂子,抗洪战士梁肖的女朋友。为你们的爱情感动!手动打CALL!

@梁肖

我这才知道,梁肖没事,一切都是误会。

这场暴雨,像是老天给我的考验,一切都是有惊无险,三天后,雨突然停了,长江又恢复了平静,梁肖给我打来了电话。

“黄苗苗,你找我?”梁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嗯。”

“有事吗?”

“没事。”

“哦。”

沉默了大约有一分钟。我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于是我说:“挂电话吧。”

“好。”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我没有听见挂电话的声音,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电话里传来梁肖低低的声音。“你会嫌弃我吗?”

“你说什么?”我有点难以置信。

“我是说,我没有他有钱。”

“.……”

“跟着我,只有住寒窑,挖野菜。你愿意吗?”

“你真傻。”

“我送你一个礼物,明天见,在……江心公园的莲花亭,可以吗?”

“好。”

“嗯,你先挂电话。”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真走运,我说,黄苗苗,你真是这世界上最走运的大傻瓜!

我,黄苗苗,怎么会自信的认为自己就是老天垂青的那个人呢?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梁肖不在莲花亭,莲花亭非但不是空无一人,而且是人头攒动。

我从没见到这么多人挤在一个亭子里,这么多人中,没有梁肖,梁肖消失在水底。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投水,她将孩子的手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当着所有人的面投了水,梁肖冲上去救,女人挣扎着不起来,那是一片很大的湖,没多久人都不见了。

我觉得我整个人的魂都被抽走了,瘫坐在地上,可我还是拨通了梁建国的电话。

搜寻船找了好几个钟头,我的希望逐渐从渺茫变成了绝望。终于在下游的莲花池找到了。

那对母子死了,梁肖,也不在了。

还是盛夏,水面没有一丝波纹,莲叶紧贴着水面,莲花美好纯净,他被鲜花围绕,仰面安睡在湖泊中,空气中有淡淡的香甜味道。让人分不清,是花的气味,还是他梦的气息。我的少年,美好的,快乐的,耀眼的他,终于摆脱了这罪恶深重的尘世,飘向无忧的净界。

我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就只有我和梁肖,我不敢动,呼吸都轻轻地,生怕打扰他的美梦。东方才将将泛着鱼肚白,他的睫毛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呜……”耳畔传来沙哑悠长地呜咽声,他哭了,作为一个父亲,带着悔恨。

我回头望着这个男人,庇护我多年的大树,在这一瞬间苍老枯朽。

我躺在病床上的半个月里,粱建国几乎每天都来,他来了,护工便没事可做,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照顾我的活儿。

我们相处依然有从前的默契,但彼此之间已然横亘了巨大的鸿沟。

在我快要康复之前,他郑重地跟我聊了一次。

那天阳光很好,他带了很香的汤过来,鲜香味弥漫在病房里,他将椅子往我病床前挪了挪,目光柔和。

“我跟他妈离婚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这孩子心气大,多少年都不跟我说一句话。那次冲突后,他主动来找过我,所以,在他心里,你的份量很重。”他将搭在腿上的双手十指交叉,顿了顿。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如实跟他说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你曾经问过我的,我……我没有答案。我给不了任何女人婚姻。更何况,我已经……”

“你已经不需要婚姻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粱建国嘴角微微抽动,眼里显出一些疲惫。一个男人若是在年轻时候刻骨铭心爱过和失去过,在功成名就后往往就会走进两个极端,一个就是倍加珍惜,一个就是毫不在乎。

他是后者。

“这小子比我当年厉害,敢做他老子不敢做的事。”他丝毫没有怪我打断他,接着说道。

“他把户口本掏出来放在我面前,跟我说要把黄苗苗的名字加在上面,这是通知,不是请求。”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想起来了粱肖电话里说的要送我一个礼物。

“我极力阻止他,我也打了他,他的眼神我这辈子忘不掉了,尸体入殓的时候,他贴身带的户口本里还夹着戒指的发票,戒指可能已经沉到水底了,没找到。他……他是铁了心要……”粱建国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望着他慢慢低垂的头,内心一片荒芜。我想,我不能再哭了,我也已经死过一次,死去的心,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苗苗,你还年轻,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房子和车子我们办一下手续,全都给你,我希望你好好活着,那傻小子,他希望你快乐……”粱建国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出了病房。

车祸后的一个月,我的伤也恢复了。出院的那天,梁建国给我发来一条短讯:“丫头,对你不起,好好生活。”

我将手机关机,取出电话卡,掰成了两半。

从此,我们再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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