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散文

金银花

2018-12-20  本文已影响560人  山农_001

        “这包凉丹子,你俩带上。"天刚麻麻亮,见我和表弟宝胤准备出门,母亲把装有金银花的信封递给我。

金银花一蒂二花

        “不拿了。"我心不在焉地说。

        “拿上,有用。” 母亲说话口气转硬。宝胤连忙说:“ 拿上、拿上。姑,我们走了。”我接过来塞进了书包里。

        金银花,药名为忍冬,因为一蒂二花,初开白嫩,经风吹日晒后变为金黄色,白黄相间,故名金银花。 家乡人按照它祛邪、散风热和清解血毒的药性,俗称为“凉丹子”。宝胤是我老舅的二儿子,小我2个月,个头、模样与我相仿,但他一直比我壮实、聪明,有悟性,学什么都快都像样。相比较,我上学时成绩略微好一点,其它都比不上他。淌若俩人以金银花作为比拟,他一定是金花,我则是瘦弱的白花。虽说我俩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但他一直喊我表兄,从来没有喊过一次名子,也不曾名字加表兄的喊过。

        那年,我们16岁,高中毕业后到天津第二玻璃厂当建筑临时工,一、二个月回家一次。从家里到厂里有30多公里乡村路,我俩骑一辆自行车,必须疯蹬二个小时才能赶上吃早饭,不误上工。

        家乡冀东原本是渔米之乡、文化之乡,自上世纪60年代以后,受自然灾害、社会运动等影响,仿佛是伤了元气; 相反,玻璃厂所在的宁河县以前是蓟运河、还乡河下游的荒芜之地,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又占有直辖市的地缘优势,改变已经不是一丁一点。虽说,两地相隔不远,一衣带水,境况却有天壤之别。

        建筑队几乎都是来自农村的工匠、小工。厂部由天津市与宁河县抽调的各类人员组成。宝胤早我半年出来,已基本掌握了砌墙、电焊和钢筋工的技术,跟着师傅干半大工的手艺活。每天工钱1.5元,不分大小月一律45元。我体格单薄,缺乏基本技能,一直干筛沙子的杂工,每天计时计件1.2元,每月36元。

        现在看,做建筑工是粗活、力气话,不起眼; 在当时能找上一个拿工钱的事已十分不容易,是一项让周围人羡慕、体面的工作。另外,厂里一再宣传从我们建筑队表现突出的人中,选招一批为临时工。虽说我己来了一年多,也没见招收一个人,但是这个“可能的机会”始终是我追求的大目标。

        玻璃的化学成份为Si02,它的生产过程,是以矿沙、河沙为原料,经锅火锻烧而成。当时,天津乃至中国的工业基础都十分薄弱,机械化程度非常低,就我们打工的玻璃厂来讲,制造玻璃的工艺技术是从外国引进的,在全国同行业中处于领先地位,但除了运输矿沙的汽车是机械化工具外,其它的选矿、锻烧、搾压、切割和冷却都是靠手工操作。一旦被选入厂,许多工序上我都可以干。虽然我们趋之若鹜,但是这种重体力、厂址又偏远的工作,城里人根本看不上眼,厂里缺编严重。

        筛沙子十分简单,一把铁锨、一个方框形大铁网筛子,从车上卸下沙子,用铁网子过滤掉混在其中的砾石、土块、废铁和树根等杂物就行了。 关键是累,每天要干大约10小时以上,一个人筛掉20车左右。一天下来胳膊、腿都是肿的,浑身酸痛、闹胃病、拉肚子是常状。夏天酷热,上身只能穿一个二道背心,长时间暴晒,脖子、肩膀和胳膊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皮肤一块黑一块白的,疼的不敢用手摸。冬季风寒,手冻的皴的伸不出来,手指像金银花树根一样,粗糙干瘪、僵硬; 手掌虎口、指关节上裂开一道道口子,不时渗血、起老茧; 抹凡士林,缠胶布,手还是拿不住筷子。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太阳快点下山,天早一点黑。

        几次,母亲担心地问我: “累不累,受不受得了?” 我不敢说实情,就搪塞说:“我厉害着哪!干完活,还天天打篮球呢。”

        高考落榜,自已一直愧疚自责,深感对不起父母。母亲之所以同意我外工打工,不全是为了几个钱,更主要是看我心里憋屈,权当是换一个环境散散心。为了给我带上一些金银花,她一朵一朵摘下,再端进来、端出去的凉晒,又一颗一粒的挑捡,说不尽心里有多少惦记!

        说天天打篮球也不是虚词。王副厂长是北大荒知青,返城后从基层干到了领导岗位。他个子高、爱体育,经常带领厂里一帮人与附近单位进行篮球比赛,甚至取得过县二轻局系统亚军的好成绩。我是球队惟一的打工仔,由于速度快,篮下攻击力猛,防守反击屡屡得分,已经是球队的主力后卫。偶尔能够打篮球,也是我每月36元工钱之外,能坚持打工的又一动力。其实,苦点累点真的不可怕,只要不生病、不出意外,人的力气是使不尽的,再累再疼睡一觉就缓解了!重点是未来有盼头儿,生活有乐趣。

        为了确保玻璃厂锻烧锅炉“十一”点火献礼,八月份以来抓建筑工期,我们一天也没有休息,上上下下人困马乏,我庆幸身体挺给力,一直盯得住。谁料一语成谶。人,真不能有一点点诳念,凑巧就出了一次小意外。

        一天上午我到二楼送工件时,连续来了二三辆沙料车,见状有人就喊我: “下来,快下来,再不卸车,都堵死了!”

        一着急,我攀着二楼走廓栏杆就跳了下来。也是慌不择路、忙中出乱,谁料想踩到了一块长条木板上,上面却有一个大钉子。钉子扎入鞋底、脚心,直接贯穿脚背。一阵钻心疼痛,让我身体失衡,又一头栽到了地上,磕破了脸。趁着火劲我一下了站了起来,只一会儿就剧疼难忍,抱住腿跌坐在地上了。

        宝胤和工友们跑过来,见我脸、脚都在流血就决定送我去医院。可是木板和钉子拔不下来,木板又很长,没办法动弹。 大伙把我扶起来,往脚下放一个櫈子,用手锯把木板子的两头锯掉,只剩下半尺长左右,由宝胤用自行车驮着我往驻地卫生所跑。

        医生认为脸上不打紧,但对脚上的钉子也感到棘手。先让我抱着候诊室的大排椅,医生护士往下拔,结果一使劲,人与排椅跟着动,不行; 又让我躺下,脚抬起来踏着门框,医生督促宝胤说:“你拔,否则时间长了,钉子上的铁锈会感染血液,导致破伤风!” 一听这话,我闭着眼睛喊:“宝胤拔、拔。"宝胤无奈,也一只腿踏在门外的门框上,一咬牙一跺脚,拔出来了,弄的满手是血。终究,他比医生护士力气大!

        一位护士边清洗包扎,边问情况,听说我俩来自冀东,就告诉宝胤,她曾经在我们镇医院试习过。之后,见我俩兜里没有一分钱,又慷慨地为我垫上了3毛6分钱的医疗费,一再说不用还。嘱咐我们,疼点没有大奈,一旦发烧就有感染危险,赶紧来医院。真是庆幸遇到了好人。两个打工的外地小子,又脏又穷又低贱,这个世上能有几个人会正眼瞧一下?惟恐避之不及,谁又会主动亲近?回来的路上,惊吓与感激的心情犹如洪水泄闸,我哭宝胤也哭!

        万幸,我没有发烧,但是脚掌脚底发炎了,从下午开始左脚膀肿不断加剧,几乎成了一个大红薯,之后左腿也见肿了,疼的我抱着腿在床上滚来滚去,控制不住地呻吟。夜渐渐深了,闹的工友也睡不安稳,我想这样不行,就从工棚一点一点移到工地上。四周一片漆黑,风飕飕地吹,狗在不远处一声声的叫。我头朝下、脚朝上倒躺在沙堆上,疼痛不见减轻,又加上了冷、渴,呻吟、折腾中我摸到了装在裤兜里的一瓶花露水; 拿它出来本来想是防蚊虫的,顾不了了,我拧开瓶盖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别说,在花露水强烈辛辣刺激下,仿佛减轻了一点痛苦,谁料才过一会儿就又剧疼不止,并开始呕吐~~。一切一切我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天亮,我要去医院!

        宝胤来了,把我背回工棚,但是天一直没有亮。他显然对我的举止不满意,问:“姑给的凉丹了扔了?"我急忙说:“在,在。”他找出来沏水,沏了一饭盒又一饭盒,我真的疼死了、渴死了,喝了吐,吐了喝。不知道我是疲惫至极,还是灌下的金银花汤有效?抱着床帮我迷糊了,梦见我回家了,还梦见我家后院一架金银花盛开,花丛间白蒙蒙金黄黄,灿若繁星。醒了,我抱着脚叹息,心里琢磨,人能像花一样绽放、有用和金黄就好了!

        几天后,虽然我左脸颊上的创伤刚结疤,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又可以筛沙子了。傍晚,王副厂长留厂值班喊我去,才知道今天打比赛输了。他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打球,我急忙告诉说,脚伤了不能走路!陪我去的宝胤也一再解释伤的多么多么厉害。可能是我们态度诚恳,又见我瘦的脱了相,他动了测隐之心,脸色慢慢地缓和了,说: “噢,伤成这样?当心点,小身子骨不要搁在这了!”

        我不知道那来的勇气,问: “厂长,您看我们有可能招工到厂里吗?” 他眼光柔和的看着我,说: “不可能”。我又补充问: “是当临时工?”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缓了一口气说: “不可能。你不是天津户口。” 见我和宝胤一直愣着,他肯定感觉到了什么,就忽然提高了语调,说: “对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场来招工了,正式农工!”  “是吗、是吗"?宝胤一声不吭,我有几分激动!

        回工棚时,天上已是新月初上,夜风吹拂,我抬头望着北方对宝胤说: “我要去新疆"!

                              2018.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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