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高先生
认识高先生,是前几个月的事了。
刚离开大学校园的时候,一直在为工作的事情奔波,心情很烦躁,无暇顾及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总爱理不理的。家人也在为我痛惜,但又爱莫能助,以我的个性,就是家人帮得了,我也是不愿意的,更何况帮不了。
说实话,我并不是那种畅畅而谈的人,沉默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时间,而又在这种苦闷心情的影响下,更显得像一个呆脑的哑巴了。我怕与家人相视的眼神,和他们在一起拉家常的次数也少了,直到最后除了到外面奔波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但也有免不了在一起的时候,比如说吃饭,按家里延续下来的习惯,总是全家围坐一起而进餐的,平日里总有说有笑,而近来这段时间,似乎我一个人的情绪感染了全家人,大家都忙着夹菜塞住自己的嘴巴,让嘴巴腾不出空来讲话。我实于心不忍,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到别处去散散心,放松一下,这样不但对自己有好处,也可以让家人消除这种因我而带给他们的郁闷。
到县城去已有一个多星期了,亲戚承担了我的住宿和吃饭,让我的经济免受负担,他们也算关照我,或许是家人近来与他们常通电话的缘故吧,我常睡饱喝足,什么活也不用干,而且还常带我出去逛街购物之类的,有时我心里也不大喜欢,但我很理解他们的一番情意,只好做他们的随从了,心情稍有好转,但心里的郁结还不曾解开。
一天傍晚,落日正浓,余辉倾洒在海面上,我独自一人走在海堤上散步,脑子里还填满工作的事情,根本没心思去体会“夕阳无限好”的佳景,海风轻拂我的脸,潮湿中带有一丝咸味。
海堤道上的人渐多,三三两两地并肩走着,从我身旁走过,或许也是出来散步的吧,但我与他们之间,目的相同,而心情可能大相径庭了。
前面有一处海堤较低,一位老先生闲坐在那里垂钓,前几天有好多位的,他们一边钓鱼一边聊天,有说有笑,日子似乎过得很安逸。今日尚早,只有一位在那里。当经过他身边时,我停了下来,也不曾与他搭话,只静静地注视着海面上的鱼漂子,等着鱼儿何时上钩。
这老先生的运气很好,没多久,鱼漂子已在水面上沉浮交替着,按儿时曾钓鱼的经验来说,这时鱼儿已在吃鱼饵了,鱼漂子沉浮频率加大,忽然猛地一沉,这正是提竿的好机会,但老先生似乎没有理会,还在忧闲地坐着,鱼漂子已浮了上来,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再也没有动过。
“你……。”我好奇地说。
老先生感觉到了我站在身边,抬头望向我,眼神中带有一丝和蔼。
“你怎么让那鱼跑掉了!”我好奇地说。
老先生没有回答,慢慢地把鱼竿提上来,用另外一只手抓住在空中晃动的铁丝鱼钩,我的目光也随着停留在他手中的鱼钩上。这次再让我感到惊呀的却是,他手中的鱼钩只不过是一条直直的短小铁丝……
我愕然,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因理,老先生也猜到了我的心思,面带笑容地说道:“做人要乐施好善,但施舍也得有正确的方法,不能盲目,鱼儿要想得到我的鱼饵,总得付出一番努力,但作为施舍者,却又不要伤害这鱼儿,所以我用直的鱼钩!”
老先生说完,再也没理会我,继续他那独特的垂钓。西边天空的彩霞越发变红,垂钓者也多起来,又重演了往常的欢笑场面。我还静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那位老先生的一举一动,想着他那番似懂非懂的话,直至落日西沉。
一连几天我都无法忘记那位老先生说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我似乎附上了魔界的咒语,每天傍晚提早到那老先生垂钓处的低提,等着老先生出现,看他把一袋的鱼饵穿上直钩,任由鱼漂子在水面上沉浮,反射着落日的余辉。最后,落日又西沉,独自一人踏夜而归。
随着我去的次数渐多,我俩距离也开始接近,由开始的站着注视他,到两人同坐而谈,虽然年纪相差甚远,但心里异常地贴近,似乎我老了几十年,而他却年轻了许多。
和他的谈话中,我得知他姓冼,因为个子较高的原由,认识他的人都叫他高先生,又或许还有别的原故吧!他是一家电脑设计广告店的老板,为人相当随和,人缘也特别好!但有一点令我拘谨的却是,他知道了我正为工作忙的事,一连几天都问起,但我不想他分担我的苦恼,我总用谎言来进行掩饰,但从我说话的僵木表情中,他或许也猜到了几许,以后就一直再也没问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上网打开电子邮箱,收到一封前去面试的招聘信,这让我很兴奋,来不及向高先生告别,就搭火车前往。面试的人很多,可以说是百里挑一了,面对这激烈竞争的局面,我并没有灰心,自信十足地过关斩将,通过了所有的考验后,应聘者都散去,怀着期望的心情等通知,我一连在广州住了几天,都没有消息,心里实则不甘,再次前往询问,但得到的答复却是:你表现优秀,我们很满意,但你没有工作经验,我们更胜任于有工作经验的。
我很茫然,走在街头上,满脸陌生的脸孔,得意地挂着微笑,而我,却挂起一张被刺伤的苦脸,数着口袋里已剩下不多的钞票,计算着多少分秒后踏上归途的列车。
回来后,我没有回家,又跑到县城亲戚那里去借宿,又经历多一次的碰壁后,心情已蒙上灰色,但还照常独自一人去海堤散步。
再次见到高先生时,我俩都很高兴,他很关切地问我,近来怎样?我只能如实地坦白,他久久地凝望我,似乎在重新打量我的形象。我不安起来,把脸移开,眼睛盯着远处的海面。回去的时候,黑夜已让我再也看不清他的脸,我知道,他也不时地看着我。
分别时,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店里去帮忙!”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晚上躺在床里,脑海中总浮现高先生的身影。
第二天我真的去了,高先生还是那么和蔼近人,他安排我当了一名文员,负责文字的输入和打印工作,我也还算胜任。
店里的生意很火热,有时还得加班,但是不管怎样,每晚黄昏我与高先生还照样去海堤,陪他一起垂钓,一起聊天,生活逐渐有规律,找工作的事也暂时放了下来,心情得到了缓解,慢慢好转。
二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一份通知,说教育局里已做出安排,把我分到一间中学去任教。我看完通知后,狂喜万分,为自己的工作有了着落而难于言表。我决定向高先生辞职,当天干完一切事务后,下班时,我向高先生递交了一份辞职信,高先生看完后,他忽有感慨地说:“你今晚就离开吗?如有时间我们不妨去海堤走走!”
自从认识高先生后,我每次都比他早到海堤,站在那儿等他的出现,这次也不例外,我还是比他早,十多分钟后,他来了,手里拿着陪伴他多年的鱼竿。
他又在熟练地为鱼钩装上鱼饵,然后抛向海面,没入水中。我们沉默了很久,他在专注于钓鱼,而我只顾望向远处的海。一时之间,我们又像成了陌路人了。
或是年轻人比较没耐性吧,我开口了:“明天我就走了,很高兴认识你,也很感谢你帮我走出了灰色的阴影,祝你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高先生把头偏向我,脸上似挂着微笑,又像蒙上悲哀,我始终没法把他的心思猜透,他内心的稳重或许源于生意场上的打拼,生活上的磨练,听说他也曾有过一段艰苦的岁月,但从未向我提起过。他说:“还记得我第一次对你说的那番话吗?你像一尾鱼,现在已懂得怎样努力去争取鱼饵了。你走吧,希望有时间不妨回来坐坐。”
次日,我去向他告别的时候,他把一叠钞票塞给我,我掂量了一下其中的份量,感觉似乎要比我应得到的要多,心里过意不去,忙推说不要。
他把钞票塞到我手上,说:“这不是我的施舍,是你努力的价值,以你的自尊心,就算我施舍给你,你也不要,是吗?”
“如果没有第一次看见你钓鱼,我或许会收下,但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我体会了无法用手中的钞票来衡量的东西,这钞票我要,但不应是那么多。”我抽了其中的几张,把剩下的塞回他手上,钻进了开往家的计程车。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月在工作的劳累中逝去了。有次出差到县城,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去看望高先生,径直往他的店里走去,他不在,听店里的员工说,他已有很久没来料理生意了,此刻正在医院里,在我的细问下,总算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事情出于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他垂钓很晚才回来,途经路中,被两个青年持刀抢劫,他奋起拼博,被歹徒用刀刺伤,直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我到邻街去买了一束鲜花和一袋水果,走进了高先生的病房,他见我进来了,或许意料不到,似乎很激动。我们的谈话持续很久,似乎久别重逢的好友,他已忘乎身体的伤痛,说:“我并不在乎钱,但我认为一个人不应当不劳而获……。”
那晚我们没有到海堤上去散步和垂钓,这也是我和高先生相处中唯一的一次没去。
又很久没高先生的音讯了,不知他近来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