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0155 写作的神秘性
把“钥匙”去“开”《在流放地》这篇小说,就不难理解,作者想要展示的是那仍然残留在现代人身上的最原始的情感。
文学创作对于卡夫卡既是研究社会矛盾的手段,又是自我表达的手段。
这一特点启发我们,他的作品的神秘性还来自作者自我深层意识的奥秘。
卡夫卡是个具有自审意识的人,他对自己的灵魂或者说深层意识的挖掘和探索是无情的,以致他能发现在这个有罪的世界上自己也是被污染、因而也是有罪的一员。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自己挖掘出来的潜意识都能一下子理解了。
如他说,他的短篇名作《判决》“是一个夜晚的魔影”,过了五个月,当他修改这篇作品时,他才弄清它的意思。
这看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若用现代科学眼光来观照,又是可以理解的。
现代科学技术的加速度发展及其巨大成就,揭开了自然界(包括人本身)的无数奥秘,使人的视野从宏观扩展到宇观、“涨观”(钱学森语);从微观深入到渺观。
于是人们看到,人体自身,也象自然界一样,是个无法穷尽的“内宇宙”,发现其中还有大片深层领域的大门仍然紧闭着。
著名科学家钱学森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人是最复杂的系统。研究来研究去,人对自己最不了解,如气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特异功能?”
则一个多世纪以前尼采就已指出:人对人最不了解,好象有七七四十九层皮,剥了一层还有一层。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首先在尼采那里作为创作主体的“我”开始解体,分成多个“我”。
在尼采看来,自己的自我对于外表的“我”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尼采以他特有的敏感,首先发现了由于“上帝死了”而引起剧烈崩溃的社会现实在人的精神世界造成的分裂,产 生了性格复杂或多重人格的人。
其他现代主义作家如叶芝等,也提出过“反自我”的命题,而弗洛伊德更作了生理学和心理学上的论证。
“我”的这种破裂,也是头脑里“支离灭裂”(郭沫若语)的表现主义作家的基本经验。
卡夫卡从小就开始接受尼采的思想,他又涉足表现主义运动,加上他出身的民族、家庭、职业、周围环境等多种压抑性影响,形成了他的性格的多重性。
就是说他被分裂成许多个“我”,每个“我”潜伏在意识深处,相遇时互相排斥,分离时各寓一隅。
这是他的作品神秘性的主观根源。对文学艺术作品的神秘感的审美价值虽然褒贬不一,但总的说历来仍受到肯定。新柏拉图派曾创立过“神秘的美学”。
席勒在《论人的美育》书简里评价更高,认为“美的现象的全部魅力存在于它的神秘之中”。
随着科学技术的 迅速发展,神秘学越来越受到重视。
这是因为人类越来越认识到,客观世界的宏观和微观领域是无限的,而人对它们的认识总是处于相对状态,因此在任何历史阶段都面临着广袤的黑暗领域。
当你第一次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而又尚未明确认识到客观或主观世界存在着某种东西时,你就会感到一种神秘感或恐惧感。
于是产生了想看个究竟的愿望。这过程便是美感的经验,这几乎是人人都具有的审美经验,不过作家、艺术家一般更为敏感些。
所以在欧洲,自从象征主义兴起以后,艺术神秘意味的美学价值在理论上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和探讨。
例如英国美学家克利夫·贝尔在《艺术论》中就提倡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意味”指的就是一种难于言传的人生感情。
无独有偶,奥地利音乐美学家汉斯立克也认为音乐的美是一种“难以言传”的 种音乐的“艺术组合”。诗人里尔克甚至认为“艺术乃是万物的一种朦胧的意愿”。
关于艺术神秘感的审美本质和源泉,虽然许多人试图作出回答,尤其是弗洛伊德,而迄今不能圆满实现,究其根由,正是因为它不好“言传”,否则它就不神秘了。
再说,人类揭开一个神秘领域,还会面临新的神秘领域。当然,有的人把神秘当作美的唯一目标,远离外在与内在的现实,一味沉缅于“寂静的冥想”,构建虚幻的“空灵之境”,把“艺术神秘性”变成了“神秘的艺术”,以致陷入“神秘主义”或“唯美主义”,那显然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
如后期梅特林克的有些作品,叶芝的部分诗歌,都有这方面的偏颇。
艺术,归根到底总要跟真实——生 活的真实与心灵的真实——相联系才有美的价值。
卡夫卡的作品之所以虽有明显的神秘色彩而较少遭诟病,正是因为它们的真实性,乃是“一种深深经历过的神奇性”。
然而,我们还是有理由责备作者,由于他的思辩的“玄味”太浓,加上他原先也并未打算让自己的作品问世,致使他的作品有不少神秘涵义保留在自我理解的思维深层而流于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