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维尼,守护你
(一)法国醉酒录
“唐医生,又有您的花束。”
又来了,一周七天,一天不落,唐子纯觉得自己像是撞了什么邪,出了那件事以后就一直有人匿名往医院送一些奇怪的东西。当她低着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从笑地八卦的小护士手中接过那一大束维尼熊时,内心是崩溃的。
“又是维尼啊,想不到我们面相高冷的冰霜女王还有这么少女心的一面。”周知之一手环过唐子纯瘦削挺拔的肩膀拖腔拉调地说。后者冷笑着抠开扣自己肩上的爪子:“少女个鬼,不知道是哪个痴迷黄熊精的变态吧。”说罢,甩起白袍,疾步如风地走进了办公室。
整整十一只维尼捆成一束,全都拖着腮,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看得唐子纯心里一阵发毛。当然旁边还有几只大一点的维尼,有的捧着蜂蜜罐,有的趴在哪里酣睡,都是用包装纸精心包成花束送过来的。扯出来一只抱在怀里,柔软的毛压在身上那种滑滑的触感似乎唤起了内心深处一处暖黄色的记忆。
那时唐子纯还是个入职不久的小医生,没做过几台手术就遇到了差点毁了她职业生涯的大坎。病人在手术台上失去所有生命体征时,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进手术室了,不会再打开那要人命的无影灯。一条鲜活的生命从她手里掉了出去,是她杀了人,她接受不了。
走不出手术失败的阴影,一直郁郁寡欢的唐子纯递出一封请辞信后就直接被周知之送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听他说那是个疗伤的好地方。果然,唐子纯飞到巴黎的第一件事不是漫步塞纳河,也不是闲游卢浮宫,黄昏中街巷深处的酒馆飘来悠悠酒香,吸引了她孤寂落寞的灵魂。
她缩在幽暗的角落,隔绝眼前灯光绚烂人影交错的暧昧色调,自成一点清白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麦芽香扑鼻的啤酒,打了几个嗝,眼前迷迷蒙蒙地起了雾气,酒不醉人,她抬手点了一瓶红酒,对瓶豪饮,凉酒入喉,凛冽之味从鼻子直接涌了出来,积压许久的泪水也顺势决了堤,一泻千里。不知喝了多久,哭了多久,从前滴酒不沾的唐子纯是由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勾起了一丝迷蒙的意识,踉跄的到卫生间吐完之后,脑袋胀痛的要命,索性把头埋进手臂里,哭的更加激烈。
突然,头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拍了拍,一抬头,一只巨大的维尼赫然出现在眼前,手里还捧着他的蜂蜜罐。唐子纯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伸出胳膊,扑倒在巨型维尼的怀里,软软的像陷进了一块带着葡萄香味的棉花糖里。忍不住伸出舔了舔,应该是舔到了蜂蜜罐,蜂蜜没尝到,一股清凉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脑袋便不再那么疼了,不自在地扭了几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早的阳光撒在种满梧桐的街道上,树影攒动,唐子纯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酒吧里,还卷着被子躺着沙发上,一下就跳了起来。
“对……对不起。”面对迎面而来的金发碧眼的服务生,唐子纯红着脸深深地居了一躬。
“那个,where……嗯……where am I?”语言不通真是害人不浅,磕了半天好不容易问出了一句。却见那服务生笑了笑:“您昨天喝多了,老板就让您直接睡在这里了。”
唐子纯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普通话说的字正腔圆的小姑娘。
“我的老板是中国人。”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唐子纯扶额:“那你老板呢,我把昨天的帐结一下吧。”
“老板今天出去了,还特意叮嘱给您免单。”
“免单?”都已经做好掏空钱包的心理准备了一副,突如起来的惊喜像投入维尼熊大大的怀抱。“为什么啊?”唐子纯还是提出了心中的不解,毕竟自己在这里孤魂一缕,和谁都非亲非故。
“老板说您是第一个在本店烂醉如泥的人,需要纪念一下。”
这理由,唐子纯嘴角抽动,哭笑不得。
“你们店里有维尼吗?”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在维尼肚子上睡着的,唐子纯敲敲脑袋,觉得那种夸张的卡通图像和店里的古朴风格严重不搭。
服务生眼中却闪过一道流光,微笑道:“您真幸运。”
难道昨晚真的是黄熊精下凡,唐子纯背后一凉,看着桌子上那个蜂蜜罐,汗毛都竖了起来。
(二)那个讨厌的黄熊精
“为什么我要穿着这个去接机?”
院长办公室,唐子纯指着一件维尼布偶服声色具厉地吼着。院长好生好气地把弹起来的小姑娘又摁回座位上,慢条斯理地说:“这次的给咱们院捐款的是法国葡萄酒大亨,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穿这个_”
唐子纯无奈啊,自己的一世英明彻底毁在这件衣服上。幸好周知之外出学习还没回来,不然被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非被笑死不可。虽然带上头套连脑袋都没露,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在机场惹出了一阵骚乱,唐子纯觉得自己像一个发传单的,被一群小孩子嘻嘻闹闹地包围着。
突然,一个人影在眼前直直地倒了下去。唐子纯立刻剥开人群,拔下头套,半跪在那人身边做了一下基本的检查。
“突发性心脏病,快打120。”她双手合十按住他的胸口,做起了心脏复苏术,“快醒啊”彼时的唐子纯已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鬼面医师,此时面对地上这个面容清朗的男子心里却隐隐升起一股慌乱。用力按压了十几下后,男子紧抿的嘴唇松了一下,吐出气来,唐子纯也松了一口气,气喘嘘嘘瘫坐在旁。
“维尼”男子齿间咬出两个字。救护车来走了之后,唐子纯继续带上头套,等着那个为医院捐款的万恶的资本家。可是等到太阳下山,围观的人都散了也没等到那个人的影子,她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心里咒骂了对方一万遍,气鼓鼓地回到了医院。
“初先生已经回到酒店了,辛苦了小唐。”刚坐下来就收到院长发来的语音。
“玩我是吧。”唐子纯抓起维尼头套狠狠地丢了出去,与正要进门的周知之撞了个满怀。
“哎呦,谁又惹你了小姑奶奶?”周知之痛苦地捂着肚子,呆呆地看着熊套里火冒三丈的唐子纯咬了咬牙齿:“富人。”周知之笑逐颜开“怎么,如今你跟钱都过不去了?”
唐子纯瞪他一眼:“又不是给我的钱,要不是军命难为,我也不用为这五斗米折腰。”抽抽鼻子,表情那叫一个悲戚。
“你说初云,那哪是五斗米啊。人家给医院捐了这个数。”他伸出五指,故作玄虚地在唐子纯眼前划了一圈。
“五百万。”唐子纯咽了口吐沫。:为啥啊,要说她们医院虽是省重点医院,但没建几年资历尚浅,也没听说过谁妙手回春救了什么大人物啊,所以这人要么爱心泛滥要么有钱烧的,唐子纯更倾向于后者。
(三)不速之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着,如果是在晚上,唐子纯一定会以为是午夜凶铃。但抓起闹钟一看
“靠,凌晨五点,肯定又是周知之刚下飞机跑来蹭饭的。”也不顾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睡衣就一把拉开了门。
“好久不见,唐医生。”门外立着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穿着米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一副金边眼镜流露出几分儒雅的气质。唐子纯不由地看呆了,等等,这不是机场的那个心脏病发倒地昏厥……嗯……这高鼻梁,这丹凤眼,这薄唇,没错了。
“是你,已经好了吗?”唐子纯有些局促地挠挠头。
“多谢您了唐医生。”男人温声细语的道谢让唐子纯突然红了脸颊,笑着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那以后还多麻烦你。”她连连点头:“可以可以。”“那从今天起我就住在这里了。”“好的好的,等等,你说什么?住在这里?”唐子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男人以将门外的行李箱抬进屋子里。
“不不不不大哥,你不能恩将仇报啊。”她一把抓住继续往里走的男人。“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他一个浅笑,让她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回过神来,唐子纯正色道:“我也不认识你啊。”
“初云,现在认识了。”男人朝她眨了眨眼镜,突然凑近道:“那么今后,请多指教。”
唐子纯被他吐出的葡萄味热气熏得恍惚,“初云不是……那个一掷千金的大老板。”赶紧仔细瞅了两眼:不会吧,这么年轻,看着他身材挺拔,最多不过三十,长得也好看,怎么就是感觉脑子有点问题,比如他现在已经拿出一瓶瓶包装精美的红酒,摆在她空落落的吧台上。
“你为什么来我家住啊?”他身价不凡,多好的酒店住不起,何必来为难她一届平民。
“哦,我住的酒店着火了。”他状似无意地打开电视,早间新闻正好在报道本市内一五星级大酒店半夜失火的事件。他随手指了指:“现在,我没地方住了,唐医生救了我的命,不会忍心我露宿街头的吧。”男人眼中含笑,本来清冷儒雅的气质被唐子纯嗅出一股无赖的味道,算了,看在他为医院卷款的份上,就当捡了一只小猫小狗吧,反正他也不会常住,她心里暗想,却是各种无奈。
男人似是很疲惫的样子,靠在沙发一角就静静地睡着了,发出细不可闻的鼾声,不知怎么,唐子纯竟觉得这个无赖还挺可爱的,可能是他长得好看吧,暗自腹诽后,她开始收拾书房,一个独居的女人住一个两居室绰绰有余,而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人也只能委屈他睡书房了。
午后阳光照射进屋子,整个房间里暖洋洋的,从前只有消毒水味,现在却多了几分葡萄香气,唐子纯知道有的人有体香,但眼前这个男人的体香却是葡萄味的,带着些许醇厚浓烈,醉人心弦。
“起来吃饭。”初云被唐子纯生生摇醒,揉了揉迷离的睡眼,一股浓烈的酱香扑鼻而来。看着碗中黑乎乎的一团,初云皱了眉头:“这是什么?”“我的招牌绝活,酱油挂面。”唐子纯笑嘻嘻的说。这也是她唯一拿的出手的一道菜了,想当年她被周知之逼得苦练厨艺,这是他唯一一道吃了三口都没吐出来的东西,于是便流传了下来。
初云豪爽得咬了一大口,整个人微微一滞。“怎么了,不好吃?”唐子纯小心翼翼地问。男人温而一笑:“不,很好吃。”唐子纯这才放心地扒了一大口,哗的一下又吐了出来。
“咸,咸死了。”她眼眨泪光,看着旁边的男人毫无风度地笑得前仰后合。愤愤地一拳捶过去:“我不就是酱油倒多了点吗,我再去重做一碗。”“不必。”初云拉住她的手,柔声说:“以后,我做给你吃。”唐子纯觉得手上似有电流穿过,痒痒的直接流入心里,这番话说得太过温情旖旎,如彩云般映红了她的脸颊。
(四)蜂蜜味蛋包饭
初云果然没有食言,唐子纯每天一大早起来就能吃到热乎的粥和馅料丰富的三明治,比楼下餐厅卖的都要好吃。上班时也会带着初云精心准备的爱心便当,荤素搭配均匀,她连去挤食堂的时间都省了。初云做晚餐时,她就在旁边打打下手,果然会做饭的男人最帅,当初云拿着刀在案板上切出美妙的旋律,唐子纯觉得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曾柔光。
规律起来的饮食让唐子纯常年积累下来的胃病都好了许多,整个个人也不再那么消瘦,苹果肌圆圆地鼓起来,于是在她又一次在餐桌上风卷残云之后,初云一脸宠溺地揪了揪她的脸含笑说:“像维尼熊。”嗯?这是再说自己像那只黄胖子吗?她立即反驳道:“你才像维尼熊呢。”
男人并不恼:“好,我是维尼熊,那么想不想吃维尼熊的好吃的。”他眨眨眼睛,唐子纯经不住美食的诱惑啊,瞬间来了精神,拼命地点了点头。
初云独自走进厨房,忙活了一阵之后,端出了一份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黄澄澄的蛋包饭,他轻轻地用刀子划开,流黄鲜嫩四溢,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递进了眼冒金光的唐子纯嘴里
“嗯,好甜。”甜蜜蛋香的在口齿中散开,唐子纯觉得自己被幸福团团围住。一种记忆深处的味道慢慢苏醒,这种味道曾经在她醉酒过后的那个胃里绞痛的清晨给了她温暖的抚慰,没想到还能再吃到。
“为什么这么甜?”唐子纯一口接着一口把嘴塞的满满当当。初云垂眸浅笑:“我加了维尼的蜂蜜,是独门秘方哦。”说着把修长的食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像是错觉,唐子纯突然觉的和初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唐子纯闲下来的时间基本上在书房看书,各种医学专著就够她心力交瘁,院长还送了她基本原版的外文文献,对英语不好的她简直苦不堪言。她看书时,初云就闲在一旁什么也不做,看她。饶有兴致地看她抓耳挠腮半天翻不过去一页,笑得阴沉:“用不用我帮你?”虽然气不过这个捐款都那么大手比的富人可以每天悠闲地无所事事,但他看起来着实像个聪明的人,于是向他投去了恳切的目光。
不想,他突然凑近,压低嗓音道:“求我。”果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家啊,什么是趁火打劫,什么是趁人之危,可唐子纯还是没有志气地垂下头,扯住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柔声说:“好初云,求求你。”声音酥软地自己都吓了一跳,初云的喉结明显的滚了滚,沉声:“嗯。”
于是,她连看都省了,直接由初云翻译过来念给她听,富有磁性的声音让枯燥无味的学术知识都悦耳起来,唐子纯想要流泪啊,当年自己的理科老师要都是初云这样的也不至于一上课就狂抹风油精啊。
他念的聚精会神,她听的却心猿意马。
(五)他突然倒下,像春风夭折
唐子纯罕见的起晚了,初云住进来之后她连闹钟都省了,每天只待饭香将自己唤醒。今天初云却是有些倦怠,迟迟没有起床,唐子纯有点纯心虚,不会是昨晚赖着他翻译到太晚累着了吧,好歹人家身娇肉贵的自己也太放肆了些,于是轻手轻脚灰溜溜地出了门。
中午十二点,想想今天只能在食堂解决午饭了,唐子纯有些懒懒的不想动,这段日子舌头都被初云养娇贵了。
“唐医生,楼下有人找。”
唐子纯疑惑的下了楼,周知之不在院里,谁会在休息时间找自己,远远就望见一楼大厅中那个熟悉的如松的背影,心里拂过春风般的欢心雀跃,不自觉地跑着扑了过去:“初云,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中午吃什么?”他揉揉唐子纯的头,晃了晃手中的饭盒,看到她只穿着单薄的白大褂又瞬时拧了眉:“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少?”唐子纯嘿嘿一乐,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初云无奈地摇摇头,摘下自己的围巾,仔细地围在她的脖子上,冰凉的手指触及到脖子上细腻的肌肤,唐子纯心里一颤,划开了阵阵涟漪。突然,那触觉骤然消失,眼前的人轰然倒地,面色苍白,就如机场初见的那天。
唐子纯突然愣住了,想大声喊人,恍然想起自己就是医生,第一次惊慌地止不住颤抖,做心脏复苏时觉得两条胳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无助地嚎啕大哭,终于来了一队医生护士,急急的将初云送进了急救室。唐子纯软瘫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惊魂未定。
“怎么了,怎么了。”刚从外地飞回来的周知之一进医院就听到向来镇定唐子纯哭到在急救室外的消息,担心地连忙赶过来,果然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
“是初云,初云他心脏病又发作了。”唐子纯哽咽地说。
周知之眉头一紧:“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淡定了,做医生的这么慌张算什么样子,亏你自己还是心脏科的医生呢。”唐子纯捂住胸口,呢喃到:“知之,我觉得我好像也得了心脏病,看到他这颗心就慌乱地不受我控制。”
她眼神里有淡淡的忧伤,周知之脸色一僵,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很不是滋味。
初云陷入昏迷的日子,她日日夜夜守在床头,周知之无法阻止,知道她的性子倔,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喃喃地喊他的名字:“初云,你快起来,我的书又读不完了。”“初云,我想吃你做的蜂蜜味蛋包饭。”“初云,我想知道那只维尼是不是你……”她总觉的冥冥之中,这个男人她早早就见过,他的暖如同多年前那个维尼熊的怀抱。
初雪,来的猝不及防,洋洋洒洒落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雪光照进昏暗温暖的屋子,初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手指捻绕着趴在自己身上睡得正熟的女孩的一缕头发,她的眉微微皱着,嘴里还在不停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初云,初云……。”心里似银瓶乍破,喜悦瞬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唐子纯头顶一疼,缓缓睁开眼睛,直直对上初云闪着微光的眸。
“你醒了!”唐子纯激动地跳起来,眼角激动地闪着泪光,“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她总是语出惊人,看着初云一脸坏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是说,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初云缓缓撑起身子,握住她的手:“不必麻烦,回家我做给你吃。”他语调柔和,她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嫣然一笑:“嗯,回家。”
(六)他们都是胆小鬼
初云又恢复如常了,每日精心为唐子纯准备精心可口的饭菜,晚饭后二人就一起靠在沙发上看书,唐子纯表面乐悠悠的实则心里像压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也许就是初云下次犯病之时。
家里的酒香一天比一天浓烈,唐子纯知道初云在自己上班时会一个人喝酒,他比自己更怕吧,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降临的死亡。遇见唐子纯之前,初云是不在乎生死的。年纪轻轻就继承了一大片葡萄庄园和家里殷实的红酒产业,因为先天性的心脏病,他已经不知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法国是个好地方,可以忘记忧愁。
他开了那间酒吧,每天看着喧嚷的人群肆意在这里放纵着生命的光与热情,他也想过就这样顺其自然吧,直到看着唐子纯落魄得喝得酩酊大醉为另一个人的生命哭得撕心裂肺,他麻木的心又微微动了一下,她如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他即将枯萎的生命之树,如此温暖,让他忍不住靠近。
套上仓库里闲置的维尼熊布偶服,他得到了她第一个温暖的拥抱,甜的像加了蜂蜜的蛋包饭,千里迢迢回国寻她,找到她,舍不得她,舍不得走。
“初云,我回来了。”今天唐子纯下班格外早,正撞上初云一个人坐在吧台晃着红酒杯,灯光下孤单的身影,落寞的让人有些心酸。初云后背一僵,抬手胡乱地抹了下鼻子,转身露出了微笑:“一起来一杯?”
唐子纯心中一涩:“好啊。”遂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抿了一口杯中轻轻荡漾的红酒。旁边男人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以为你只会干杯。”唐子纯被噎得咳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这是才她第二次喝酒吧,将信将疑地询问:“你是酒吧里那只黄熊精?”
初云抿唇一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姑娘,我是老板,欠我的酒钱什么时候还?”
“无赖,说过不要了的。”唐子纯愤愤地瞅着他。“不要也可以”男人眼光流转,眸色微深,凑在她耳边低哑道:“陪我醉一次。”忽视掉像浸过辣椒水的脸庞,唐子纯信誓旦旦:“可以,不过周末陪我去游乐场。”初云神情微滞流露出一抹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那夜,酒香吞噬着神经,二人喝得昏天黑地,初云醉了,眼神迷离,双颊染上了红晕,紧紧握住唐子纯的手模糊不清地说:“子纯,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因手术提前离开你……”这是唐子纯失去意识前脑袋里回响的唯一一句话,轻柔无比,却攻城略地,让她心碎了一地。
周末是个晴天,唐子纯穿着浅粉色的羽绒服,面如桃花。初云被她一路拉扯到游乐场,拐来拐去进了一个小房间,应该是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偶服装,唐子纯笑嘻嘻地抱出那件维尼的衣服推给初云:“穿这个给我看。”
初云苦笑:“来这就是为了这个?”唐子纯摇摇头:“当然不是,你那天让我在机场出了那么大的糗,这笔账我要算回来。”眼睛里都是神气。初云当然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神气的,因为在这儿,即使穿着布偶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当是哄着她玩,看她得意洋洋地牵着自己到处逛游也没什么回头率,初云拉住她温柔地说:“你想去玩就去吧,我心脏不行,在这等你。”
“有个地方,我们一起去,保证你也能玩。”唐子纯故弄玄虚地眨眨眼,抱着熊胳膊就向前走。原来是摩天轮,初云哑然一笑,唐子纯很快地买了两张门票回来,手心渗出了薄薄的汗,坐上摩天轮时,初云才发现身边的女孩神态有些不太自然,脸色苍白,紧紧地抿着嘴唇。“子纯”他担心地唤了声。唐子纯长舒一口气,死死地扑进他的怀里,他感到身上的重量后,收紧了手臂,用维尼身上柔软的毛,将怀中的女孩紧紧包围。
“我恐高。”唐子纯缓缓开口:“十一岁那年,家中失火,我一个人在家,火像怪兽一样,门上,床上,窗帘上到处都是,情急之下,我爬到了阳台的围栏上,十二楼。”她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铁栏杆发出咔咔的声响,我在高空中摇摇欲坠,栏杆彻底断裂的一瞬,才被消防员叔叔拉了上来,那种瞬间失重,直面死亡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初云心疼地扶住她的头,抱她的胳膊有紧了几分,她都能透过厚重的衣服听到他杂乱无章的心跳。“所以,初云,我能感受你的恐惧。”唐子纯温柔安慰道:“你怕的时候可以像我这样死死地抱住你的维尼,他会分担你的所有恐惧。”她脸红了,在摩托轮升到最高点时睁开了眼睛,摘下他的头套,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她眼中的汹涌似能灌入对方的瞳仁,直达内心。
从摩托轮上下来时,她的腿还是软了,要不是有初云拉着,肯定一屁股坐了下去。初云无奈地摇摇头:“胆小鬼就是胆小鬼,非要逞什么英雄。”语气里夹杂着嗔怪又带了些宠溺。“上来。”他脱下布偶服,往前一蹲,对唐子纯招了招手:“我背你。”唐子纯服帖地靠在他的背上,心里似有蜜糖缓缓滋出,熨帖发烫。
(七)往后余生,不见不散
初云住了院,主治医师正是唐子纯。二人的关系突然掉了个,唐子纯在初云的殷殷教导下学会了煮白粥,当然白粥没什么营养,主要还得靠周知之日日送的特调营养餐。唐子纯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馋的够呛,直到有一次趁初云上厕所时偷尝了一口,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充斥着鼻腔让她精致的小脸扭成一团,亏得初云每次还吃的津津有味。
此时,从厕所回来的初云斜眼睨着手忙脚乱盖着饭盒盖的唐子纯,故意地咳了两声,吓的她身形一抖,手里的勺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那个,我怕周知之在你的饭里下毒。”唐子纯义正言辞地指着饭盒,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所以帮我试了毒?”她飞速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面色绯红。“那以后我的命就交到你手里喽”初云扬起了笑,唐子纯撇了撇嘴:打死我都不吃你的饭了。不过他那话,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手术日期很快就定了下来,这种平时不发作一发作就要人命的心脏病的成功率往往很低,保守估计只有百分之五十,每天还是在和初云的小打小闹中度过,只有唐子纯自己知道,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手术由唐子纯的导师周主任也就是周知之的父亲主刀,虽然唐子纯的技术已不在周主任之下,这些年也积攒下不少实战经验,但这次她只能在旁辅助,因为有一句经她切身验证的话“关心则乱。”
手术当天,打上麻药之前他们的手都紧紧相扣,唐子纯俯身对他低语:“今天我是你的维尼熊,安心睡一觉,恐惧和生命都交给我保管。”初云微微一笑,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开始心脉搭桥手术。”生死之战,正式打响,周主任向来以手法老辣著称,手术过半也一切顺利,唐子纯微松了一口气,打开止血钳时,突然一股血流喷涌而出,直射周主任的脸上,怎么会这样?血压骤降,现场突然慌乱一团。“纱布,纱布”周主任第一次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形,根本找不到出血点在哪,再这样下去用不过五分钟,初云必生还无望。
“不行,她答应过他要好好保管他的生命的,她要他参与她以后的人生。”唐子纯推开周主任,应该是动脉破损引起的出血,一边引流,一边疯狂地寻找出血点,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缝合,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用了不到五分钟,周主任欣慰地拍了拍唐子纯的肩膀。她只知道自己连呼吸都快忘了,唯独忘不了对他的承诺。
初云醒来时一张脸毫无血色,嘴边张合了几下似乎说了句什么,唐子纯没听清,但是她不急,只要他活着,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去问他。
金秋十月,他们举行了婚礼。漫天银杏叶飘落,背景是温暖的黄,没有花童,却有两只可爱的维尼熊捧着蜂蜜罐跟在白裙蹁跹的唐子纯后面撒着花,她收到了周知之迟来的祝福,彼时,他人已在大洋南岸。
“为什么走?”唐子纯不解为什么他要在自己最重要的日子离开,“本就是为你留在这里,你有了自己的维尼熊,我这个跳跳虎也就安心退场了。”她听了有些难过,只是他向来是潇洒之人,感情也是,结果明了就绝不拖泥带水。
初云西装革履,温润如玉,神色深情地看着她,唐子纯低眉浅笑,一双杏目脉脉含情,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垫脚附在他的耳边问:“你那天手术醒来时说了什么?”
初云揽住她的腰贴近自己,沉声道:“今后余生,不见不散。”一吻落下,葡萄香甜弥漫,融进风,化进雨,余生很长,故事依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