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用半年的积蓄买回油印机，让考试不再是稀缺资源

找村长只是增加了我内心的痛苦，却没有解决一点点实际问题。

学校的工作越来越忙，大孩子们要面临参加中考。如果成绩好的话，就可以去县里的中学读书了。但这些年来，能考上县中走出去的孩子屈指可数。我分析原因，不是孩子们不够聪明，而是孩子们太缺乏考试经验了。平时没见过试卷长什么样，考试时看见一大堆题，看都看不懂，脑袋一片空白。我决定到县里买一台蜡纸印刷机，还可以去找找县教育局的领导问问增加老师的事。

我以前去过县教育局，这里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几年过去了，县教育局的大院还是老样子，只是里面的人换了一茬新人了。

我走进去，不知道该找哪个领导。随便敲开一扇门，问：“你好，局长是哪个办公室？”那人随手指了下对面的办公室。我走过去，敲了一下门，问：“局长，你好......”

“我这里不是局长，是财务科，局长在旁边。”

我又走到旁边的办公室，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声，门虚掩着，我推开门，问： “局长，你好，我是......”

背对着坐在旋转椅上的秃顶男人迅速转过来，望着陌生的面孔，上下打量穿着寒酸的我。

“你是？”

“我是河那坡小学的一名教师。我们那太缺老师了，想请问您，能不能增加一些老师分配名额？”

“河那坡......河那坡......好像听说过。分配老师？那现在有多少老师？”

“就我一个老师，八十多个学生，还在增加。”

“分配老师的事，我会向市里打报告申请。至于能不能分配到岗，那还不好说。你知道的，那地方是落后了点，都不愿去啊！”

“民办老师呢？可不可以多审批几个民办老师代课？”

“民办老师的工薪现在归各乡镇地方负担，这个只有找你们乡镇领导了。只要他们同意，我这边审批是没问题的。”

这时，进来一个人，左手拿着黑色的手提包，右手拿着一个高档的礼盒。看见我，急忙退了出去。

“你没事就可以先回去了。找你们乡镇领导商量一下哈。”领导说着打开了门。

我说了声再见，退了出来。随即，刚才拿礼盒的人闪了进去。只听见一些只言片语飘了过来。

“局长啊，我儿的分配就辛苦您了！”

“局长啊，我给您带了上等的香烟孝敬您。”

“局长啊，千万千万要把我儿留在城里，可别塞到犄角旮旯的乡下去啊！辛苦您了！”

......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教育局大院，看着天空乌黑乌黑的，像是要下雨了，我想起父亲那乌黑乌黑的脸。不知道他是否曾经也看到过这乌黑乌黑的天空。

我赶在供销社关门之前，来到了店里。我急切地想找一台油墨蜡纸印刷机，那玩意儿都是大单位物资采购时才会有，个人是不会买这种东西的。我扫视着货架上的每一样物品，都不像印刷机。我问旁边正在收拾下班的工作人员，“同志，请问，这儿有油墨蜡纸印刷机吗？”

她抬头看看我，“哪家单位的？”

“哦，我是一个小学的老师。”

“学校呀？正好前几天县教育局采购的油墨机，有多出来一台。”

我欣喜地快要跳起来，急忙问：“多少钱？”

“这玩意儿可贵着呢，洋玩意儿。一百块钱！”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一个月工资45元钱，那可是我两个多月的工资啊！

“不过没关系，又不花你的钱，这些东西都是单位购买的。”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乡里、村里都不会负担这部分费用，是我自己决定要买的。想想有了这台油墨印刷机，孩子们可以多练练，考上的机率更多些。我咬咬牙，把自己存了半年的钱颤颤巍巍地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张一张地数够一百元，摆在柜台上。不耐烦的店员一直催促我，快下班了。

我终于抱着油印机走出了店门，就像抱着新婚的媳妇，我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生怕磕着碰着。好不容易赶上了回乡的最后一趟班车，一路上，我抱着油印机，像抱着一个大宝贝，引来很多好奇地人打听询问。幸好不是个大元宝，要不然半路就被劫走了。

等我踩着石子，踏过河那坡的那条河时，天上已经铺满了眨眼的星星。我站在村头，看见各家各户闪烁的灯光，加快步伐，向着那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