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盐茶古道2:间隔年
2013年,重庆南山发生了一件轰动的新闻。
在南山一个叫做老厂的地方,一些驴友发现了一条神秘的古道。
这条古道掩埋于南山后山的荒草丛中,两旁松柏森森,野径无人,但青石板路基尚存,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到山下。
经驴友们请教当地居民和专家后,得知这条古道就是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渝黔盐茶古道的一部分。
后来,这些驴友们结伴前去探路,从老厂一直走到了綦江,由于时间限制,没能走完这条古道,最后是乘坐火车到了贵州遵义。
从他们路上发出来的零散微博消息中,可以读到这样几个关键句子:艰难的路程,惊奇的见闻,热情的古道居民,巨大的沧桑变化……
由于他们的记录有限,没有对古道形成一个完整的概述,非常令人遗憾。
随后,这条信息就湮没于互联网众多国际时事,娱乐八卦新闻里面了。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人们对一件事物的关注度一般不会超过三天。每天都有新的爆点事件出来抢占人们的眼球,引起人们或惊奇,或愤怒,或互怼。
然后,烟消云散……
此后几年,就再也没有这条古道的消息了。
就象它从来没有重现于世。
(一)
2016年2月。
某一天,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刚处理完一大堆杂事,我把目光从电脑显示屏上移下来,揉了揉有点发干的眼睛,拿起我那个不锈钢保温杯,喝了一口每天泡的杞子菊花茶(枸杞、菊花、觉明子加在一起泡茶可以保护视力,是我长期喝的“吉祥三宝”),呆坐在椅上。
那段时间,我刚熟悉了一种提高效率的工作法,这使我的工作效率快了不少。但工作本身却是越做越多,这都得益于我所在那家企业的高速发展。
那期间,中国正处于一种无法抑制的高速发展中,而下面的众多企业也大都处于扩张期。企业的老总们个个眼睛放光,都在争取超越同行或生怕被同行超过,资本扩张,资本运作,市场占有率、产品创新这些词汇天天都挂在老大们的心中或口中。
作为下面的员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越来越忙了。
而社会生存压力也越来越明显地凸现出来,职场竞争、购房购车、消费升级、医疗生育、孩子教育等越来越大“亚力山大”,焦虑几乎写在每个职场人的脸上。
赚钱!成了很多人唯一的宗教信仰。
我又喝了一口茶。
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网上形容的抱着一个保温杯的油腻中年男。
通过办公室窗外那几乎一成不变的风景(其实大部分就是另一幢楼房的墙壁),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后,自己退休时的模样。
我隐隐约约想到:“好象有一年都没有摸我的相机了。”
那几天,我刚好面临一个选择。
我们集团公司有一家下属医院准备开张,想让我去做人力资源管理工作。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项工作,因为我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但觉得是一次改变的机会。
选择又一次放在我面前。
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正在考虑去做一名自由摄影师和创办新媒体的事。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机会。
该如何选择?
回想起我的职业生涯,不禁有点气馁起来,觉得就像是一段假的人生。
每次重大选择都是选择了金钱的利益,而不是自己最喜欢做的事。但我后来发现,我当初放弃的行业和职位,很多都成功逆袭成了朝阳行业和“好差事”。
后来,我终于承认,是我的认知格局出了问题。
因为我一直在投机。
后果很严重。
就是铸就了现在的我——一枚戴着眼镜,端着保温怀,小腹渐隆,每天在办公室里处理大量杂事,已过了职业黄金期,但又看不到职业前途的油腻中年男。
说好的梦想呢?
我当时正在读一本英国小说,叫做《一个人的朝圣》,讲的是一个六十五岁,在酿酒厂干了四十年销售代表的哈罗德终于退休了,但他回到家后,木讷寡言,与老婆相顾无语。当他得知二十年未见的老友奎妮患了癌症,给他写信告别。哈罗德决定给她回封信去安慰她,当他拿着写好的信去投寄时,走过了小镇的一个个邮箱,他都没有勇气把信投寄进去。他越走越远,最后走出了小镇,走上了公路。他总觉得这封回信太苍白了,只是在敷衍完成一件事情。而他一辈子也没有真正做成一件事,他是一个真正平凡的小职员,老好人。于是他突发奇想,决定徒步千里,横跨英格兰去看她,只凭一个信念,就是等他步行过去了,她就好了。
于是,一个小人物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上路了。
但这一切跟爱情并没有关系。
87天,627英里,全程徒步……
这个小人物在这次旅行中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际遇,从而深刻地改变了他。
那一天,我觉得自己被某种东西触动了。
我也是一枚平凡的小职员,人到中年,在职场上没有取得任何成就,再这样下去,就跟哈罗德一样……
忽然间好象被开了光。
神对我说:“要有光!”,“要改变!”
我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的人生轨迹……
(二)
我终于选择了到那家医院去做人力资源管理。
如同之前我自己习惯选择的那样。
小人物的思维模式就这样~唉!
但这次打脸来得那么快。
在这家初创的医院里,做人力资源工作是件很复杂的事情,从人力资源发展规划、岗位编制到人员招聘、员工培训、绩效考核到员工的午餐问题,员工宿舍(这些其实是办公室的工作,但这家企业就没有这个部门),方方面面的问题铺天盖地而来,我手下一共就两个人,很多芝麻小事都得自己做,每天都要加班至深夜,还要协调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但如何圆滑地处理人际关系恰恰是我的软肋。经过三个月的煎熬,我成功地让自己头上的白头发增加了不少,焦虑与日俱增,开始失眠并且发梦魇。
我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天坑。
我在选择做一件自己并不擅长的事。
老板看我的目光也越来越不温和,直到有一天,老板忽然决定,把我换个岗位,去做工会管理工作,其实就是一个闲差,工资也不会降(很照顾我了!)。
但我知道,在一个不擅长的领域混了多年后,我终于成为了一名输家。
这一次,我决定真正深刻反思自己的认知和格局。
在这个分工越来越细的互联网时代,重要的不是你的短板,而是你的长板够不够长?当你的长板足够优秀时,没有多少人去注意你的短板。而所谓长板就是你最愿意去做,最有热情去做,也最有能力去做的事情。
我又一次因认知而选择错误。
真是报应不爽!
这期间我看了一部由法国导演雅克·贝汉监制的纪录片《喜马拉雅》,在里面的一句对白中,找到了我一直以来际遇的答案,那就是电影中老酋长天尼说的一句话:“当你前面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时,一定要走难的那条。”
而我一直以来都是想走捷径的那个人。
但其实,我一直都想做一名自由摄影师和撰稿人(我利用业余时间得了许多摄影奖项,这多少让我有了些信心,自己还不至于一无是处),并想在新媒体领域去闯闯。虽然摄影这个职业由于社会化普及太快,已是日幕西山,处于极端衰落期。传统纸媒行业也因网络媒体的兴起而受到很大冲击。
但这些改变只是形式上的改变,内容创作者永远都是这个社会文化繁荣的根基,这一点,并不会因传播形式的变化而改变。并且任何职业做到顶端都会活得很好。
只是,我有没有这个能力?现在还来得及吗?能不能重新开始?
这可是中年危机啊!
仔细再想想……
(三)
我决定一个人静静。
我平时想问题时喜欢去重庆图片馆,那里的自习室虽然有很多人,但很安静,每个人都抱着一本书,或是职场人在闲暇时为自己充电,或是大学生在做作业(这是他们最好的年代!)。
那里仿佛是喧嚣城市中的一片净土。
静谧中,自有一股向上的力量。
我在想一个问题,在这个狂飙突进的年代,当职场中的人被焦虑驱赶着疲于奔命的当下,能不能忽然停下来,给自己摁下“暂定键”呢?
答案应该是:不能!
因为你已经停不下来了,这个时代会裹挟着你向前,越来越快,身不由己融入它的洪流中。为了生存,为了家庭责任,为了过上好生活,为了不比同学差,为了更好的物质享受,为了“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为了让我们赚钱的速度赶得上父母衰老的速度……
有太多让你停不下来的理由。
所有这些理由,都促使你只能不断摁下“加速键”,而不是“暂停键”。
除非你放弃这一切,强行给自己踩下急刹车……
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我拿着笔和本子写写划划,安安静静地呆了一天后,我决定:认赔出局!
放弃一切,去走那条难走的路,去做一次勇敢或者说是愚蠢的尝试。
这一次,在老老实实同妻子商量后(她一向支持我,感激涕零!),我决定:不再给自己选择,直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成为一名内容创业者(包括自由摄影师、独立撰稿人和经营自媒体等。)
“很多作家被生活以某种方式击碎之后,才成为了作家。”
——[美]沃格勒
我这样安慰自己。
2016年5月中旬,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正式提交了辞职报告,告别奋斗了二十多年的职场。
走向了不可知的未来……
(四)
在西方,有一种说法,叫做间隔年。是指青年在升学或者毕业之后、工作之前,并不急于盲目踏入社会,而是停顿下来,做一次长期的远距离旅行(通常是一年),用来思考人生,想清楚未来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按照“Career break”的说法,指的是已经有工作的人辞职进行间隔旅行(最少一年),以调整身心或者利用这段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我决定给自己一个间隔年。
辞职回家后,我休息了半年,一方面通过摄影获得一些收入,一方面开始积极健身和读书,为未来成为职业撰稿人做准备。
有一天,我偶然在网上读到关于渝黔盐茶古道的报道。
突发奇想,我决定独自去寻找这条几乎已经消失了的古道。
探秘它的前世今生。
同时开始我的修行之旅,然后写我的第一本书。
这个计划听起来就有点刺激,并且也具备可操作性。
据说这条盐茶古道现在很少有人完整地走过,前几年那批驴友去探过路,但也只是走了一部分,更不要说有人详细地记录过它。
因此,我选中自己去完成这件事。
第一次全景式展现渝黔盐茶古道,用我的视角,用纪实文学的形式。
在做准备工作时,我在网上找到这么一条民谣,据说是渝黔盐茶古道马帮流传下来的:
“储奇门过河 海棠溪
抬头望见 白斗梯
三个牛儿打架 鹿角场
鹅石板盖铺盖 界石
鸭子过河是 暗滩
脱节脱节 公平场
鸡公打架 鸡鹅颈
烟雾层层 蒋家坪
打打办办 白杨庙
拉拉扯扯上 烟坡
说起说起走 贵州……”
这首民谣由于年深日久,流传下来的部分已经不完整了,但它最后一句是“说起说起走贵州”,可见确实是渝黔盐茶古道的路线。
民谣中隐藏了盐茶古道的一些重要驿站,串起来就是一条渝黔盐茶古道的地图。里面提到的地方除了海棠溪和白斗梯(黄葛古道)外,其余我都没有去过。鹿角和界石倒是听说过很多次,公平、鸡鹅颈、蒋家坪、烟波这些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过。还有贵州景内的驿站,民谣里面提都没有提到,可见已经散失了。
据说穿越在崇山峻岭间的渝黔盐茶古道,最宽的地方还不到2米。这一路要翻过南山、龙岗山、九盘山、尧龙山等9座大山,经过大大小小几十个驿站和市镇。而很多古道盘桓于山腰、蜿蜒于云端,两旁常常就是万丈深渊……
险要、艰难、刺激!
一个人的盐茶古道。
嗯,很炫酷吧!
我决定自己的行程大致就按上面这条线路走。当然不只是这些驿站,还包含了一些我认为有趣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次探险,不是旅游观光,而是一次社会考察,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对社会的一次观看。
我会走得很慢,一段一段地走。
我不会去背帐篷行走,那样太像一个户外旅行者。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背包客,这样,也更容易融入当地人中去。
我也不会执着于全程徒步。如果有可能,我会尽量用双脚去尺量这条古道。但如果条件不好,我会选择乘坐公交或摩的前往下一个驿站。
这样,整个行程不会太艰险,可操作性也强。
我把自己的想法向妻子嘉做了汇报,并说要出去大半个月的时间。她虽然很担心,但最后还是同意了。但提了一个条件,就是每天晚上必须用短信向她报平安。
有一个好妻子,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五)
渝黔盐茶古道已经在历史中沉睡了很多年。
前几年,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电影《神话》中的那位绝世佳人,让人窥见了她千年深宫中的惊鸿一瞥……
但也仅此而已。
2017年,渝黔盐茶古道将发生一件大事。
那就是——我来了。
呵呵!开个玩笑。
下面,我将带领大家走进真实而神秘的渝黔盐茶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