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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七月死诗

2018-06-23  本文已影响33人  栖梧先生
南城的七月死诗

南城的七月,多雨,热烈,夜色很淡,世界很酣,唯有雨声淅淅沥沥下了一周毫不疲倦。

七月的雨打过无数扇黑暗冰凉的窗,却在阿明的窗前找到了光。那不是灯光,有点弱,有点微黄,像风一样跳跃着,隔窗看,很像是有人在火光里起舞而把那火焰晃动了一样。雨顺着玻璃一边滑落一遍窥望,模糊中一道凄凉木讷的身影坐在地上,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发红,他的眼里窜跳着两团火,但他却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野鬼,沉默地、机械地往那火中丢着新旧不一的稿纸。

在那众多稿纸中,或工整或草率地写着或深情或悲苦的诗,这些曾经让阿明心脏狂跳、绞尽脑汁的诗句,毫无悬念地被火光吞噬,转眼便成了灰白的灰烬。

阿明毫无表情地将一首首诗送进火中,像是清明时节在墓碑前烧纸钱似的,沉默又无奈地奠基着什么。

厚厚的一叠,越烧越少,烧到最后阿明似乎完全失去了耐心索性将剩下的稿纸一扔而尽,火光受惊地晃了晃,然后像是啃食的小孩,朝那稿纸嗅了嗅,舔了舔,然后开始狼吞虎咽。

看着那火光暗淡下去,阿明的心似乎也像大海平静了下去,然后一头沉进无边黑夜,彷佛之后再无转醒。

但清晨的闹钟还是把阿明叫醒了,他搓了搓蓬乱的头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似乎是昨夜的祭典太过耗神,他没有洗漱便和衣而睡。

走过客厅时,看见那一堆黝黑的灰烬,他有片刻地顿足,脸上带着疑惑,而后开始正常的洗漱。

南城的地铁总是人满为患,等地铁的人、坐地铁的人黑压压一片,各个神情木讷,低头看着手机或是失了魂地放空。

看着地铁轰隆隆进站,从车头到车尾快速从眼前划过,地铁里拥挤的人群因车速模糊着,只有那些干瘪或填满脂肪的躯体尚处明朗,而那些看不出表情的脸,在灯光中模糊一片,像是被人用熨斗草率地烫过一般,色泽不一地平整。

“地铁载着人群

像是载着满车死尸的巨棺

门一开

车里的往外挪

车外的往里挤

车门处机械的拥挤与摩擦

像是两帮不知道拐弯

直来直去

被人挖空了大脑的丧尸

可丧尸尚会嘶吼

他们却不会

他们低着头

不会叫也不会吼”

这是阿明曾经写下的一首诗,当然这首诗也已经在昨夜的火光中烟消云散,连同那个他挤在人群中趴在车壁上艰难写诗的早晨一起,烧得不知踪影。

那是一段潦草的字,因为地铁的晃动笔迹也不可控地四处奔走着。

阿明写完再抬头看车厢的人,如释重负地笑了。那些年轻的、正在衰老的身体挤了满满一车箱,灵魂早已被快速移动的地铁甩在千里之外,千万具无魂野尸,在无魂之城穿梭。

阿明对挤地铁的兴致,因为自己的联想越加变得高涨,看到那些面无表情的乘客,看他们各式各样地东倒西歪,他就觉得有趣,好像小时候挤在幕前看木偶戏一样。

但这种兴致很快便暗淡下去,阿明很少再去观察那些人群,他的脑子里被各种工作填得爆满,然后慢慢发酵,日渐溃烂变成一团模糊的浆糊。

思绪的模糊很快转移到视觉的模糊,阿明戴上了又大又笨重的眼镜,可他还是看不清,那种模糊让他心生焦虑,让他浑无是处,就像一只苍蝇在黑暗中飞行,可眼前一片黑暗。

日子就在这样的模糊之中过去,一日阿明从车厢反光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猛然一惊,浑身不由得一颤:

那镜子里的人,是谁?

眼神呆滞,头发凌乱,神情木讷却笼罩着浓浓的悲怆。

再透过镜子看向周围的人,他发现竟然全是和自己一样的脸。阿明心中有一样东西猛然炸开,他身体微微颤抖,目光深沉如海,但太多情绪如海洋深处的暗流涌动在他身体内部翻涌,他的心脏彷佛变成了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要炸裂。

自己再也不去观察人群,因为他已然变成人群中的一个。

他成了那个机械地不知道拐弯的丧尸中的一个,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然后久久地沉默,靠着惯性意识的指引,到站下车,循着陈旧的轨迹走到办公桌,又靠着陈旧的已经不需要指令与控制的思维开始一天的工作。

像一个丧尸,对味觉视觉,一切的感官都失去兴趣,只是麻木地啃食着,啃噬着工作,啃噬着生活,有时候也尝尝自己的灵魂,觉得味道不错,便囫囵吞咽了,就像昨夜阿明将最后的诗稿付之一炬,那种沉沦的快感,让他心头荡漾。

将死之人,在最后时光返照的那一刻,会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活,一切终将结束,但结局尚未来临。

早上八点,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地铁哐当哐当地开进站,像个喘着粗气的老汉。

车内的往外挤,车外的往里涌,车门处短暂的摩擦之后,地铁门准时准点地合上,哐当哐当地继续穿梭。

阿明被两个男人一个老太牢牢挤在车厢中部,七月的热气带着温热的油腻从每个人身上传来,透过不同材质的衣服,随着彼此清晰的呼吸起伏,由背脊、肚皮、大腿、臀部,次第传送。

阿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双手交叠,双脚张开一个小小的外八,低头闭眼,进入第二轮回笼觉。年仅二十八岁的阿明,曾经以诗为友的阿明,像极了一个被生活打压得手无寸铁的中年男人,浑身充满倦怠,不多一分热情。

他自然不必担忧会摔倒,毕竟那些相互传递着热度的躯体,像是上了钢筋的水泥,要么都倒了,要么都站着。

大家一起沉沦的时候,就无所谓恐惧了。

这遥遥无期地浮游,集结成群或是孑然一身,都将深藏海底万劫不复,挣扎都显得多余,就像那些曾经清高的诗句,都将成为火中尸。

阿明似乎幡然醒悟,深谙其中道理,睡得尤为香甜。

地铁到了下一站,又是一阵咿咿呀呀模糊不清的摩挲……地铁哐当哐当,毫无生气地穿梭。

阿明只觉那些肉体又朝自己挤压了几分,他并不挪动,因为人群会让他挪动,就像橡皮泥,人群想要什么样的形状,便会在他身上创造什么形状腾出合适的空间,他只需静静呆着。

这一点也不费劲,他兀自睡着。

地铁外飘着的雨纷纷扒在车玻璃上,申着脖子好奇地往车内张望:

这巨棺要驶向何方?

不同的坟场。

哦……

南城的七月,多雨的七月,七月无恙,又死了一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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