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鬼子来了》——愚昧下的本欲与符号下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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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三还是死了。

伴着《军舰进行曲》,“鬼子来了”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黑白影片的基调下,日本的旭日旗成了黑白底色,一步仿佛我们回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上世纪四十年代。画面拉到了挂甲台这个日占小乡村,热闹闹的海军进行曲背景音下,野野村操演整齐的日本军队在村内巡逻,二脖子屁颠颠奔来给“森塞”牵驴,小孩子在村头高地上乐呵呵等着野野村派发糖果。嗯。祥和。画面下一秒,转到了天黑煤油灯下马大三和寡妇鱼儿在办那“正经事”。
十秒,人性四大本能——性欲,食欲,恐惧,求生欲,它影射了俩。食欲是人活着的本能的体现,中国吃的文化怕是哪国也比不上的。性却在中国人心里是提不上台面的东西,将个人价值泯灭在封建伦理原则之下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王小波提及过“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此二人之间发生性关系,简直是不可避免的。”不行,“欲”总是被遮了又遮的,人总是可以做到,遮住就当作不存在一样啊。
正是云雨之时,门外传来冷绷绷扣门声,马大三、鱼儿慌里慌张又熟练掩盖了那事,马大三犹犹豫豫将门掀开一条缝,一把土枪伴着寒风冷冰冰抵上马大三面门,骇到极点又被强迫闭眼。“我”扔下两个俘虏并交代审讯好三十夜晚后来取人,办不成就要马大三的命!到此刻正式开始,全片主要围绕“审犯人,喂犯人,养犯人,杀犯人,放犯人。”开始。
马大三立刻去了五舅姥爷那商量如何解决,添油加醋讲到来了一群人,办不成就要全村人的命!寥寥几句,耍了心机,既掩盖了怯弱,又把全村人扯下水,全村人之前是什么态度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一种渗入血液的本能,这个“烫手山芋”人人都不想碰,恨不得远远走开,妄想在不损害自身利益基础上再捞上点东西,你觉得正常么朋友?那是你看得多了。噫?你说那时候农民当真如现在抗战剧一般思想觉悟高到“全民抗战”,有明确的爱国主义情怀吗?大概是有,但你不能否认——人的本能是存生欲,你不能指望一个整天蹲在土坑里刨地瓜的人高谈全民族共同抗战,打到帝国主义,恢复中华哇。不现实的,狗吃屎,羊吃草,人吃粮食。活着才是基础,别的种种是人在社会存活的衍生物。后文马大三接受换粮,二脖子被粮食压死在井里,都是在影射这点。
我们总是轻而易举接受赞扬,却唯唯接受不了批评,就算表面上没动怒,心里还是不舒服,暗戳戳给他记了狠狠的一笔。人们害怕正视自己,但最真实不就是像这帮村民一般么——愚昧无知,贪图小利,怯懦得活着,在鬼子面前点头哈腰的二脖子和六旺的形象,为了活着,在马大三第一次同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六旺说干脆杀掉他们;一直高喊要杀人的这二人在计划行动时又互相推卸,以为马大三杀人后的“集体排外”;马大三未杀人被发现后,这俩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马大三进行谴责质问——怀疑马大三勾结那帮送花屋过来的人并收取了利益;义愤填膺的把脖子横在桌上说让马大三干脆砍了他们,当马大三拿起斧子时又齐刷刷的闪开……这是人性的劣根性,你不能说他们不爱国,二脖子娘一听要留着日本人嘀咕道“那不是成了汉奸了。”看,这是中国人的“自我定位”,但你问他们汉奸是具体定义是什么?——知不道!
马大三贯穿始终的是——他不敢,他害怕。他“鸵鸟状”拱进被窝想逃避,全村的人都在害怕,五舅姥爷代表的乡土权威永远空话连篇,害怕却端着身份;刽子手“一刀刘”高唱“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此句出息典故“六尺巷”,劝解人相让,他害怕啊!他不敢杀!从古至今,国人永远只敢在杀国人时候逞威风,从后面高军官只能杀死闯入日俘营的马大三可见一斑,四表姐夫办不成事非顺人家一袋豆子……而片里作为喜剧色彩出现的老疯子每每都在喊着“我一手一个掐巴死俩,掐巴死俩,刨坑埋了!”哈哈哈 我每次看到他总是觉得这法挺靠谱。其实他才是唯一的无畏者,只有他一个残废,在后来的屠村中用土枪射杀日本人去反抗后被投火而死。我倒是觉得老疯子代表了一种“尚武”精神,宋以后就渐渐埋没了,这大概也是老疯子下半身残疾的原因吧。如果“尚武”精神一直在,大概也不至于此吧。

以往的批判性抗日题材电影,往往大部分在稍稍触及了国民的劣根性立马讴歌了牺牲小我的“小人物英雄”,再顺带提及日本的残酷无道,杀人如麻。又或者直接是“嗷嗷嗷”全村一起埋地雷,破密码,裤裆藏雷炸飞机。除了从头到尾十八年抗战时间是事实,中间全部胡扯。而这类片子竟然过审了。我很难想象这样强行讴歌忽略事实的片子给我们带来什么。而《鬼子来了》则是相对来说将鬼子与国人放在同等的地位进行了对人性和战争的思考。

鬼子是人么?在战争中,其实他不是了。如果说战争期间,国人虽然愚昧但仍然精神上有一方空地,填完了本身的欲望,那鬼子心中只剩下一个“杀!效忠天皇”的念头,他什么都不需要了。花屋小三郎和翻译官董汉臣被“我”扔在挂甲台时候,他大声咒骂:“开枪吧!杀了我吧!我拒绝与支那人合作!”他在叫嚣,他在维护自己的“武士道”——一种集体主义,在武士道的高度禁锢下,每个人的面貌一模一样,怎么生活、怎么死亡,都必须严格按照形式来。他已经完全沦为毫无思想的工具。你说他怕死么?电影中他高声咒骂并一直在撞着柱子,嗯,好像是那么回事啊!可惜,电影给了地上石头一块特写。尴尬,真想死的人干嘛撞木头呢?那怕死的人怎么死呢?激怒马大三,让他带着尊严死去!他让董汉臣教他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村民们,他在门打开之际幻想着村民们穿着花布棉衣,武士刀!杀气腾腾嘲他砍来!

然后门开了——

荒诞反差的巨大喜感全这一幕,马大三被吓到询问:“日本人说话咋没好脸呢?”翻译官回他:“鬼子生气和高兴一个样,要不怎么叫鬼子呢!”虽是玩笑话,也看出花屋小三郎作为一个“符号”的悲哀。日本人就是赤裸裸沦为了天皇的棋子。花屋在挣扎数日后听到“上路”时候,他哭了。对,他怕死了,他不想去维护天皇了,他想活着,这是人从集体主义向人性复苏的重要开始。再后来经历马大三和“一刀刘”两重精神和肉体折磨下,他学会向鸡求救,他记起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不是战士,他就是个人,将效忠天皇抛诸脑后,一心感激村民省吃俭用养活他半年的救命之恩,提出回到同乡部队“以粮换人”的意见。

然而回到部队的他,从始至终遭受了殴打与辱骂。花屋小三郎以为会有同乡情谊下的兮兮相惜。而酒冢猪吉认为他作为死去的英雄象征的魂灵永远效忠于天皇,不是苟延残喘地存活于世上,他背离了武士道精神,背弃了天皇。于是。可怜的花屋小三郎被重新扔到这个体制下重塑。
后来酒冢猪吉承诺送粮并一起联欢。后来屠村是预谋的么?在我看来并不是。联欢时候,花屋小三郎醉态毕露,一直在讲中国话“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儿我是你的儿!”,酒冢已经握紧了帽子,村民纷纷唱戏,轻微嘲弄日方只能合唱曲子,酒冢让村民枪决花屋小三郎,否则代表了原谅,没一人动手。二脖子一直摸着酒冢肩膀安慰他“别怕”。摸肩膀在日本礼仪中是极度不尊重的行为,怕又刺激了酒冢的内心。花屋小三郎在体制下的武士道精神复苏了,同时又为了表功,他第一个充当起了刽子手。所谓人性复杂多面也在此。
这里提“怕”这个词,姜文的所有电影里一直有个主题“怒出不来,变成了惧!”日方怕不怕,他怎么不怕,倘若你有天冲进一户只有妇孺的人家颐指气指,杀鸡放狗,你怕不怕有天她男人回来?区区一个岛漂洋过海来霸占一个泱泱大国,他怕有一天,这个国醒了,中国历史这么多年,咱们民族打过来的,你发现什么规律?——谁灭了我们,谁也就成了我们。这种同化我实在不理解它到底是好是坏。元、辽、金、清,哪个都是踩着汉族爬到了高位。昏昏然的民众,只要给他们留口气,谁踩在上面都是无所谓的。清朝从东北起家,坐在北京的椅子上他怕啊,东北三省依旧留着老家不部署。然而我们不反抗,我们只有被逼急了,没口气喘了才会挣扎下。现在来说,这也是民族融合,我没有鼓吹种族歧视哦,纯正的汉族早已不存在了。
结尾,董汉臣被判汉奸罪被枪决,众人在笑。马大三扮作烟贩杀进了日俘营,砍杀无数,在追着花屋小三郎被国民党军队压在地上,后来,马大三被判违背“波斯坦协议”,由日俘花屋小三郎执行。众人在笑,军官被猪拱了出来,看热闹的人从土墙上打了滚,高军官后面的美国人玩世不恭地嚼着口香糖,四处都乱糟糟的。你看,他们像鲁迅笔下的“看客”么?像看热闹的我们的“七大姑八大姨”么?笑啊笑,看着砍头的把戏乐呵呢。鲁迅笔下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后深深的希望,而姜文,更多的是迷茫,对人的迷茫。

画面从砍下头那刻,以一种极端的视角描绘了“落地之头,必转九圈儿,眨眼三下。”的景象。画面不停翻转,黑白的色调变为红色的鲜血,再到溢出屏幕的红色基调。此举与《辛德勒的名单》结尾那个红衣服小女孩异曲同工之妙,姜文直言,为这幕,值得把电影拍成黑白的,值得。至此,黑色的时代消失了,把一头湿淋淋汗的我们一把拎入了彩色的现实。

马大三笑了。这操蛋的世界,马大三终于死了。
姜文,中国的“鬼才”导演,执导过《阳光灿烂的日子》、《让子弹飞》、《鬼子来了》、《太阳照常升起》等多部片子。他是中国导演我很喜欢的导演,私以为《鬼子来了》是他巅峰之作。姜文在一篇访谈中说:“我们不能替日本人谢罪, 你不能在舞台上替日本人谢罪。”这对那些当年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中国人是不公平的, 对我们这个民族也是不利的。我们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去替日本人谢罪, 也不应该过这个瘾。”传统抗日题材的影片中的日本人总是被人民,解放军消灭的模式是一种帮助日本人“赎罪”的行为。
想到个关于片子不被待见的小小的笑话:因为杀人用刀砍而不是手撕,严重违背了历史事实。而电影一直寻找的“我”又是谁呢?
细思极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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