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舟笔记(读书)读书人物

余华:穿过死亡,去拥抱记忆

2018-04-14  本文已影响1233人  寒烟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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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看余华的书,虽相见恨晚,却不得不说一见倾心。

就读书而言,我极为挑剔。只读某位作家的一本书,很难马上就说爱他。但余华做到了,近年来,我一直寻找冷静的笔触,看了30余页,心里就很清楚:是了,就是他了,寻寻觅觅,总算触不及防在这本书遇见了。

克制情感,防止泛滥,若刻意为之,写作者还是能勉力做到。

但写作时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抽身其外,而又能恰如其分将情感填充其内,不至使文字因温情缺乏而干巴僵硬。这样的分寸感,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极难把控。

冷静,与其说是一种态度,不如说是一种天赋。余华的这种天赋,运用自如到让人嫉妒。

言归正传,说说这本书。

相较《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的鼎鼎大名,《在细雨中呼喊》在余华的创作生涯中并非最重量级的,却又重要到不可或缺,它是余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一部十八万字的回忆,准确地说,是死亡贯穿始终的记忆片段。

余华在小说中化身为一位少年,以“我”的口吻,铺陈出一幅浙江农村家庭三代人的生存画卷以及“我”成长过程中周围各色人物的众生相。

在较为分明的时间区间里,余华以淡而不俗的笔调,描绘出一个与现实世界同处一个纪元,却显得格外离奇而疏远的世界。

追寻这种离奇和疏远,再反观作品本身,余华作为当代重量级小说家所展现出的叙述技艺、语言能力以及作家对于生活本身的睿智思考,都在这部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1、回忆

主人公孙光林,也就是我,成长于六、七十年代。文中的故事来源我长大后的回忆。恰恰因为是回忆,而使作品的叙事舍弃了线性的时间轴,而化身成为间歇性的片段。读罢全书,最后呈现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余华以蒙太奇的讲述方式,使自己像导演一般,通过灵活精妙的剪辑带给读者全然不同的阅读体验。婚礼、死去、抛弃、战栗……作者以这些小标题为主线展开了一个个片段。每个片段都近似一个独立的故事,而放之于全篇它就是不同人物命运里阶段性的大事件。片段再以人物关系为依托彼此犬牙交错地关联着,形成了整体完美的图案。

区别于传统小说,余华尝试和探索这种新颖的叙事结构,无因果关系,无前后顺序,犹如话剧,幕布拉开,场景式的,回忆被打乱成了时光的剪影,留给读者光怪陆离的奇妙感受。

在故事的结尾,作者安排了一场壮烈的死亡。主人公的养父因为与妻子生活不和谐而偷情,最终事件败露,他拉响一颗手榴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想,除了这一幕的壮烈适合作为结尾外,一个生命的死亡也提示了这本书长久回忆的完结,好像死亡与回忆本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回忆的前提是拥有过去,而获得过去的代价却是失去时间。

时间的流逝,以生命的死亡最终成全了完整的人生。可惜的是,每个完整的人生,却只能停留在了别人的回忆里,以至于这些回忆因为获得信息的缺失,而再次使人生变得不完整,这无疑是一种遗憾。

虽是遗憾,却无法否认,越是接近完整的生命,越是逼近死亡。

在这本书里,回忆与死亡就这般纠缠着,为全书笼罩上浓墨重彩的悲情色调,他叹息,他遗憾,他也庆幸。

庆幸,唯有记忆,能超越尘世的恩怨纠葛、死亡的无从追索,永久地存在。

2、黑色幽默

这本小说中的人物,极富魅力,在不自觉中各个都像是行为艺术家。

祖父孙有元临近春节无米下锅,情急之下,扛着自己父亲的尸体想要去当铺换些钱来。遭到拒绝后,他勇猛地挥舞着尸体打得几个店铺伙计惊慌失措,却不幸打歪了死去父亲的脑袋……

父亲孙广才在小儿子救助落水伙伴淹死后,狂喜胜过悲伤,忽然感觉自己成为了英雄的父亲,进而开始了令人炫目的空洞幻想。自己到村子里散播要搬去北京居住、政府的人要来给予他们表彰的消息,当时间把他的幻想无情拆穿后,他沦为了全村人乃至孩子们的笑柄……

在门窗紧闭的房子中居住的老太太,在菩萨面前祈祷巷子里的一只野狗可以长寿,如此,自己死后这只让她害怕的野狗就不会在黄泉路上提前埋伏下来等她……

众多的小人物以各种自认为正确的荒诞的理由生活着,坚定地做着在别人眼中可笑的举动。这些人物自我认定的理性行为,在他们看来有着不可辩驳的缘由,常使人对其心生怜悯。倘若设身处地,他们又显得无比正确,在那被贫困碾压、被冷漠肢解的残败不堪的环境中,拼尽全力地生存着。

如此看来,这些荒诞派的行为艺术家们的夸张行为,就不再滑稽了,转而成为一种更为深刻的真实。

余华在人物设置时展现了他透彻的洞察力和绝妙的吸引力。小说中的几十位人物,都体现出了饱满的独立人格。

故事舒缓地行进着,像极了平凡而真实的人生。强烈的真实感给了这部虚构的作品以生命的特征,以至于作者在其序言中写到:我回忆他们,就像回忆自己生活中的朋友……现在我不仅可以在回忆中看见他们,我还时常会听到他们现实的脚步声……这逐渐成为了不安的开始,当我虚构的人物越来越真实时,我忍不住会去怀疑自己真正的现实是否正在被虚构。

3、少年的烦恼

《在细雨中呼喊》绝不是一部青春小说,但是在小说中,余华不惜笔墨地重点描述着主人公孙光林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成长。关于友情、关于烦恼、关于性启蒙、关于家庭破裂、关于死亡……小说中处处流露着幼小心灵成长中的无奈,也有少年的勇敢和倔强,孤独与妥协。满含忧郁的氛围会让人想到《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的朋友,一向沉稳安静的苏宇,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因为生理上的趋向成熟,难以抵挡欲望的猛烈冲击,昏头昏脑地拥抱了一位少妇。最终被以流氓犯劳教一年……

当我为自己腿上开始长起了汗毛而狼狈不堪、最终把他们全部拔掉时,我心中最喜欢的女同学曹丽却宣称她喜欢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因为他腿上有汗毛……

当我穿着整洁的衣服、斜背着草绿色的书包第一次走进学校,我为自己感到自豪时,正要离开的养父却当众响亮地提醒我:拉屎撒尿别忘了举手。我小小的自尊顿时遭受了致命的一击……

少年的世界似乎天生与成人的世界是对立的,在这部小说中体现得尤其明显。这种对立最终的获胜方历来都是成人,那些失败的少年留给人的只是感伤。

鲁鲁的妈妈被警察以卖淫罪送往七桥劳改农场后,七岁的鲁鲁天真地到警察局要求他们把妈妈还给他。未能如愿的他哭泣着离开了,接着他发现有一句话还没有对警察说,他又回到公安局,咬牙切齿地告诉他们:等我长大以后,把你们统统送到七桥去……

十三岁的国庆像个成年人一样,提着烟酒去提亲,想要迎娶十一岁的慧兰。被“未来的岳父岳母”撵出去从而结下了仇恨。慧兰被父母打出了鼻血,在他看来是满脸是血,于是他扛着菜刀去为心爱的慧兰报仇,路人却对他嘻嘻发笑……

少年们的失败显示出弱小的悲壮,好像他们是成人世界并未接纳的一群人。只有同样被成人世界抛弃的个别老人和妇女,有时才能与他们互相理解,这种成长的残酷性,始终笼罩在这部小说中。

余华在这本书中试图表达人们在面对过去时,比面对未来更有信心。因为未来充满冒险和不可战胜的神秘。而记忆,是可以任由回忆排列组合的。

重新筛选后,惊奇和恐惧也能转换为幽默和甜蜜。

作者,成为了重新排列记忆的统治者。他在书中评价到:我曾经赋予自己左右过去的特权,我的写作就像是不断地拿起电话,然后不断地拨打一个个没有顺序的日期,去倾听电话另一端往事的发言。

人生无法重新选择,记忆却可以。无法决定未来,却能够再次定义过去,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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